金原瞳(Kanehara Hitomi,1983— ),日本新秀作家,生于东京。小时因不喜欢时间上受到约束,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旷课,初中几乎没上过,上高中一年级时终于退学。上小学六年级时,金原瞳因其父金原瑞人(日本法政大学教授、翻译家、儿童文学研究家)的工作关系,跟随父亲在美国旧金山逗留了一年,其间接触山田咏美和村上龙等人的小说,思想受到冲击,从此开始写小说,每写一篇必请父亲品评。所作《蛇与环》2003年获第27届昴文学奖后,2004年再夺第130届芥川奖。因为她是芥川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得主,加上小说内容“惊世骇俗”,所以一时间评论、报道沸沸扬扬,小说也畅销一时,不仅单行本发行逾五十万册,也带动了刊登它的《文艺春秋》杂志销量破纪录。 《蛇与环》描述了迷上身体改造、最终把舌头一割为二的一个女孩和两个另类男青年之间的关系。昴文学奖评委笙野赖子认为作品的内芯存在着值得写的东西,另一评委辻仁成则表示,金原瞳毫无疑问具有当作家的天分。芥川奖评审时,小说获得全票(五票)通过,评委宫本辉说他本人不喜欢但还不得不予以承认,村上龙认为小说尽管语言平淡,但好在细节真实无懈可击。于是,芥川奖史上再添了一位个性张扬的得主:染金发、戴淡褐色隐形眼镜、留青绿色长指甲的女孩。 金原瞳本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则说,当初写作的动机或许是想要分析包括自身在内的对身体改造感兴趣的人们的心理。在作品中,她借女主人公路易之口说出了部分当代年轻人的心声:“在这阳光普照、没有一丝一毫阴暗角落能容我藏身的世界上,起码我得找到一个方法,能够把自己的身子当作影子来遮住自己。”他们认为现代社会是一片沙漠,他们想逃避,却不甘心成为光照不到的影子,于是就想通过身体改造来武装自己,成为能够辐射出存在感的影子;他们渴求爱,得来的却只有痛苦。金原瞳念初中时,被诊断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她一度无法从痛苦中自拔,以致在左手腕至手肘处留下五六条纵横交错的伤痕。她说她写这部小说,是想重新审视自身的伤痛,用一种新的形式来表达不仅是她、而且恐怕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生存之艰辛,更希望借此寻找到一种坚强来庇护软弱。小说能够热销,能够赚取无数读者的热泪,说明她的感情最终引起了广泛共鸣,有人甚至把这穿在舌头上的环比作能够让人在现代社会逍遥生存的一枚内心的圆环。 继《蛇与环》之后,金原瞳2004年推出新作《灰宝贝》,内容的社会冲击力超越前作,涉及爱与死、恋童癖、自残行为及女同性恋等。当有记者问她作品如此“过激”,是否考虑到社会大众的接受能力时,她回答说新作品完成在《蛇与环》之前,更何况对她来说最根本的一点在于自己真心想要书写这样的内容,倒不是存心拒绝外部世界。在新作中,她想要进一步探究“活着”和“爱”。在《蛇与环》中,女主人公追求的是被爱,而在《灰宝贝》中,她要表达的则是对主动去爱别人的一种渴望。 蛇舌 金原瞳 “开叉的舌头,你听说过吗?”   “什么?开叉,你是说舌头有分开的?”   “对对,就是像蛇呀、蜥蜴呀那样的舌头。人也可以变成那样的舌头呢!”   他说着,有滋有味地将嘴里的香烟取到手里,调皮地将舌头伸得长长的。他的舌头,果然像那蛇舌似的,中间是分开的。我凑过脸去想仔细看一下,可他马上把右边那片舌头灵活地卷起,把手里的香烟一下子夹在两片舌头的中间。   “……好酷呀!”这就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蛇舌。   “你,不想也来个身体改造?”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像这样将舌头割成两片,据说是现今酷男倩女的时尚,用他们的话来讲就叫做身体改造。方法是先在舌头中间打孔,戴上饰环,慢慢将这个孔弄大,将舌尖的部分用洁牙线或钓鱼的尼龙线什么的缚住,最后用手术刀或剃须刀将舌尖切开,这样蛇舌就成功了。他这样向我仔细介绍了改造舌头的顺序,又补充说,这是一般人使用的方法,另外还有些性急的人,干脆一下子动手术将舌头切开。这样不要紧啊?舌头一下子切开不会死人呀?对我这样大惊小怪的质问,他只是淡淡地解释道:切开后用熨斗烙一下就止血了,这样的办法可是立竿见影的,不过我这舌头还是用戴饰环的方法改造的。这方法时间是长些,但比动手术一下子切开的舌头好看。听着他的话,想象着熨斗一下子烙上血淋淋的舌头的情景,我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摸摸自己的耳朵,右耳上戴着两只0G尺寸的耳饰,左耳上则是三只,从下到上依次是0G、2G、4G三只粗细不同的耳饰。耳饰的粗细一般是以G来表示的,数字越小,尺寸越粗,普通的耳饰都是16G或14G,大约1.5毫米粗。0G或00G是9.5毫米。更大的用分数表示,超过一厘米。不过,说句老实话,如果超过00G,便谈不上装饰了,只能说是什么民族的一种野蛮习俗而已。为了戴耳饰而在耳朵上打孔是相当疼的,现在要在舌头上打孔,那痛的程度我是无法想象的。本来一开始我是戴16G的,后来认识了一位高我两个年级的朋友,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位朋友叫绘理,当时看到她戴着00G尺寸的耳饰,感到十分倩丽,于是便效仿起来。“这耳饰好棒呀!”听到我如此由衷地赞叹,绘理当时就鼓动我道:“戴过这粗的,那些细东西就再也没味道了。”说着当场送了我好几十只从12G到0G各种尺寸的耳饰。开始戴粗耳饰时,从16G到6G并不感到困难,再上去,从4G到2G,从2G到0G就越来越难了。耳孔老是充血,耳垂肿得红红的,每大一档,耳朵总要针刺似地痛上两三天。算来到现在戴上0G尺寸的耳饰,已经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绘理的做法是不使用手术什么的特殊方法,所以我也学她的样,现在终于要朝着00G冲刺了,我却一下子邂逅了这么一位蛇舌的他。他那番漫不经心的身体改造的话语,听得我聚精会神,羡慕不已。   没过几天,我便跟着这位蛇舌的他——名字叫阿马——去了一家鬅客族① 的店铺“Desire”②。那店铺坐落在远离繁华街的偏僻之地,一进店门,跃入眼帘的是一幅醒目的女人性器大照片,照片上醒目的地方都扎着一只只银光闪闪的饰环。另外还有不少的照片,也尽是些扎饰环或纹身的照片,乱七八糟地贴满了墙壁。进到店堂里,有普通的耳环、首饰,也陈列着皮鞭、男人性具什么的,给人的感觉,这是一家以变态者为对象的性器具商店。阿马朝店里打了声招呼,于是从中间的柜台里“突”地冒出一个脑袋来。这是一个光得头皮发亮的脑袋,后脑上纹着一条盘成一圈的龙。   “哎,阿马,好久不见。”是年龄大概二十四五岁的鬅客族老兄。   “路易,这位是店长阿柴。哎,这位是我的女朋友。”   说心里话,我根本不想当阿马的女朋友,但我还是向阿柴店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哎,是吗,逮到了这么一个漂亮妞呀。”   我有些紧张了,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今天来,想请你给她舌头上戴个环。”   “啊哈,牛仔女③也来穿孔啦。”阿柴像看稀罕东西似的看着我。   “我可不是牛仔女!”   “她说想搞个蛇舌。”   阿马并不听我的争辩,有些恶作剧地嘿嘿笑着。我突然想起在什么地方听说的,打孔戴银环子时,除了性器以外,舌头上是最痛的了。现在自己的舌头交给这个鬅客族,不会有问题吧?   “小姑娘,过来,把舌头伸出来。”   我将身子凑到柜台上,使劲伸出舌头。阿柴轻轻地探过身子:   “啊……哎,还算薄的,不会很痛的。”   听了这话,我稍微松了口气了。   “不过,吃过烤肉的都知道,牛肚以外就数牛舌最嫩了哟。”   我也一直这样想的,那样嫩的舌头上,穿个孔,真会不出什么问题吗?   “小姑娘,好漂亮的耳环呀。与耳朵相比,这舌头可是要痛一些的。不过,打孔嘛,痛是免不了的。”   “阿柴,不要吓唬人家!不要紧的,路易,我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吗?”   “说风凉话,你打孔时还不是痛得闷了过去!唉,不说了。你过来。”   阿柴指着柜台的里面对我微笑道。我觉得他是个笑脸扭歪的人。他的脸上,额头、眉际、嘴唇、鼻子、面颊,无处不挂着闪亮的银环,这样一张全副武装的脸是分不清表情的。还有他的双手,指甲上都是黑色的瘢痕,一瞬间以为是烫伤的,但仔细观看,那瘢痕十分有规则,都是直径一厘米大小的圆圈。看来这不会是烫伤,应该是一种故意烙出的时尚。真是发疯了,这样的人。我认识了一个阿马,现在又是一个阿柴,虽说舌头没有切开,可满脸晃晃荡荡的银环,实在是令人难以接近。我和阿马跟着阿柴进入柜台里面的房间,阿柴指着一根圆木头让我坐。坐了下去环视屋子,有一张床,有好些我不懂的东西,墙上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   “这里,也给人纹身吗?”我看到那张床,便问。   “对,我可是正宗的纹身师,不过我自己身上都是请人家纹的。”阿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也是在这里纹的。”阿马说。   与阿马认识的那一天,我们在蛇舌的话题上谈得十分投机,以致我最后被他带去了他的住所。在他的房里,他将自己做蛇舌手术时整个过程的照片全拿了出来,我一张张地细看。看那些照片可以知道,阿马最后舌头上戴了00G的饰环,舌尖部分只留有五毫米左右的连接处,就是这五毫米的切开手术,使他流了多得惊人的血。蛇舌切开后,他将其拍摄成录像在地下网站上公布,我打开那个网页,反复看了多遍,看得连阿马都发呆了。怎么会如此兴奋,我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了,这以后,我和阿马睡了。睡过觉后,抚摸着阿马从左上臂蜿蜒至背心的青龙纹身,听着阿马不断自吹自擂其纹身之美,我心里也下了决定:先做蛇舌手术,再也纹上两条龙。   “纹身,我也想尝尝滋味。”   “真心话?”阿柴与阿马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   “行,绝对包在我身上!本来么,纹身女人就比男人漂亮,特别是女孩,肌纹细,纹出来的花纹会更?真的!”阿柴抚摸着我的双臂说。   “阿柴,先做蛇舌!”   阿柴“啊,是的,是的”地说着,手伸到铁架上,拿出一把装在塑料袋里的打孔枪,形状像一把手枪,与通常打耳孔的一样。   “伸出舌头来。开在哪里呢?”   我对着镜子伸出舌头,用手指着离舌尖两厘米处的舌中心。阿柴动作十分娴熟,用毛巾将我的舌头擦了一下,在我指的部位做了个黑点的记印。   “下巴搁在桌子上。”   我遵照吩咐弯下身子,阿柴在我舌头下垫了一块毛巾,又给打孔枪装上了饰环。我突然一把抓紧阿柴的手腕,摇了摇头。   “唉?怎么啦?”   “这饰环是12G的?一下子就这么打进去呀?”   “是12G呀,没人用16G或18G的。不要紧的!”   “那么用14G的,帮帮忙了。”   我不听阿马和阿柴的反对,拼命地坚持说服他们,因为以前自己耳朵上打孔都是16G或14G的。阿柴换上14G的饰环,又一次向我确认部位。我点了点头,双手握紧了拳头。手心里渗出汗来,粘乎乎的手掌感觉很不好。阿柴端起打孔枪,枪头压在毛巾上。枪头一下子夹住舌头,舌头下贴上了冷冰冰的金属。   “行了?”   阿柴的声音十分温和,我朝上翻了一下眼皮,轻轻点了下头。“不要动,”阿柴轻声提醒我,手指搭上扳机。阿柴的话音使我联想起他与女人做爱时,一定也是这样的声音。“咔嚓”一声,全身一下子抽搐起来。肯定比达到高潮时抽搐得厉害。我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发生了短时间的痉挛。力量都集中在了肚子上,不知什么原因,同时感到自己的下身也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冲了进去。就像注入了麻醉剂似的,整个下身都失去了知觉。随着“咔嚓”的声响,饰环离开打孔枪,钉入我的舌头。恢复自由的我歪着脸将舌头缩回到了嘴巴里。   “让我看一下。”   阿柴将我的脸扭向他的眼前,伸出自己的舌头让我学他的样。我眼眶里搁着泪水,挺出了没有感觉的舌头。   “嗯,OK。穿得笔直,位置也丝毫不偏。”   “是呀,路易,大大地成功了呀。”阿马也凑上来,看着我的舌头帮腔道。我开始感到舌头上阵阵刺痛,连说话也很困难。   “你叫路易吧?很痛的。不过女人耐痛,没问题的。舌头啦,性器啦,黏膜破了,就有人会昏过去的。”   我点了点头,只能用脸上的表情表示同意阿柴的说法。钝痛和刺痛以很短的间隔交替向我袭来,但我还是感到来这里不错。本来我还想自己动手的,现在才觉得听阿马的话是对的。不然,我自己一定是下不了手的。我要了些冰,敷在舌头上,马上感到亢奋感慢慢平缓下去了。神情稳定后,我回到店堂里,与阿马两人绕有兴趣地看起了饰环。不一会阿马对饰环失去了兴趣,眼睛一个劲儿盯在SM器具①上,我看见阿柴从里屋出来,就走到柜台边。   “阿柴,你对动这蛇舌手术,怎么认为呀?”  “这个嘛,”阿柴歪着脑袋想了想,“与戴耳饰、纹身不同,这是改变形状,也许是有趣的构想,但我自己是不会去做的。我认为改变人的形状是上帝才有的特权。”   阿柴的话,不知怎的,十分有说服力,我深深地点了下头。我调动起自己所有的知识,想象起那些改变人体形状的例子来。缠足,束腰,以及什么长颈族②。还有矫正牙齿,也应该算是改造人体吧。   “我说呀,你要是上帝的话,将创造些怎样的人呀?”   “我不改变形状,但只创造笨蛋,全都像鸡一样,叫他们想不到这世界上有上帝。”   我微微地抬起眼皮,注视着阿柴。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话,可眼睛却在令人讨厌地笑着。是有趣的男人,我心里这样思忖道。   “下次,能给我看看你设计的纹身图案吗?”   阿柴用温柔的眼神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答。阿柴的眼珠子是不自然的咖啡色,皮肤则是白白的。这是个与白种人差不多、色素很少的男人,我心想。   “方便的时候,打个电话来,有关耳饰的事,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阿柴这样说着,在一张店里的名片背后写上他的手机号码递给了我。我接过名片,微笑着道了声谢谢,又朝还在SM器具那里神游的阿马瞟了一眼,将名片放入自己的皮夹。   “噢,还有钱呢。”   我拿出皮夹才想起还没付阿柴的钱,连忙问:“多少钱?”阿柴淡淡地说了声“算了”。我将双肘支在柜台上,手托腮帮盯着阿柴看。柜台里,坐在椅子上的阿柴视线朝我游移了几下,但始终不敢与我对视。   “唉,我看着你的脸,会产生S③的冲动。”阿柴依然不肯与我对视,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我可是M④呢。你看得出来吗!”   阿柴站起来,目光终于与我对视了。他从柜台里面注视着我,目光就像主人看着自己的小狗,充满了爱怜。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使目光与我平视,用他那纤细的手指一下子提起了我的下巴,露出了微笑。   “这脖子,是用电动纹身器刺的。”阿柴提高了音量,含着微笑说道。   “这是Sadism吗?”   “啊,说得不错。”   我还以为他会反问“你说什么”,所以听他这么回答,不由有些吃惊,又紧盯着他看。   “还当你不懂呢。”   “这种残酷的词眼,我记得可多呢。”这样说着,阿柴翘起嘴角,难为情地笑了笑。发神经呀——我这样想着,但心里却不能否认,自己是十分地想让他抱抱的。阿柴的手在我双手托着下巴的脖子上来回抚摸着。   “喂,阿柴,对人家的女人不要动手动脚!”将我们从对视的意淫中惊醒的是背后阿马急吼吼的声音。   “什么呀?我是看她的皮肤呢,将来纹身时好心中有数。”   阿柴的话也许阿马能够接受,他的脸色缓和了。于是我与阿马买了几只耳饰,然后在阿柴的目送下出了店门。   渐渐地习惯了与阿马一起出去。阿马左眉扎着三个4G的针形饰环,下嘴唇也一样扎着三个,但是他还感到不引人注目,只肯穿一件汗背心,以便露出后背上的那条飞龙,头发染得红红的,两边剪得短短的,形状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大的鸡冠。我在那家点着暗暗的幻灯的夜总会里第一次看到他时,说心里话,我被他吸引住了。在那以前我只去过有hip-hop①的夜总会。而且大多是有朋友参加的演出。我以为夜总会终究是夜总会,大同小异。那天我与朋友玩够了回家,路上被几个说蹩脚英语的黑人邀请到了那家夜总会。同样是夜总会,竟会有着如此的不同。音乐是陌生的音乐,氛围是异样的氛围,我脸热心跳地倚在吧台上喝着东西,无意中看到了阿马。他跳着古怪的舞蹈。满场子是奇形怪状的男女,可他还是显得十分刺眼,我们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朝我走来。这样的怪人也会对女人感兴趣,我有点惊奇。几句寒暄后,我便被他的舌头迷住了。是的,他那分成两条的细长的舌头把我迷住了。怎么会对他那样着迷的,我至今也说不清道不明。从他这种毫无意义的身体改造中,我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我用手指摸了一下舌头上的饰环。有时这饰环会碰到我的牙齿,发出清脆的声响。有时也会感到疼痛,但大多时间是一种麻木。   “路易,舌头上戴了饰环,感觉怎样?”突然,阿马回过头来问我。   “说不清,但心里十分快活。”   “是吗,这样太好了,我真想和你分享这快活。”阿马这样说着,没正经地笑了。他的笑有什么地方没正经也说不清,可总是这样嬉皮笑脸。也许是他一张嘴,下唇扎着饰环的部分就会一下子朝下吊的缘故吧。在我的感觉中,像阿马这样的鬅客族都是吸毒和乱交的人,可实际接触下来却出乎意外。阿马总是十分温柔,谈吐也非常有礼貌,与他的外表打扮完全是两回事。每天一回到家,他就会深情地给我一个长长的吻,那蛇舌舔遍我舌头上的饰环,一阵阵的疼痛震动着我的身体深处,但心情却非常好。与阿马做爱时,闭上眼睛,我有时会想起阿柴。上帝的特权……高尚。我会让你变成上帝的。喘声在冰冷的空间回响。在夏天,空调也不起作用,我浑身汗津津的,可阿马的房间里却是冰冷的。也许屋里的家具都是不锈钢制造的吧。   “我要来了!”阿马痛苦的声音没正经地在屋里回荡。我蒙眬地睁开眼睛,微微地点点头,阿马一下子拔了出来,喷在我的双腿间。又是这样……   “我说你呀,让你放在我肚子上,可你看……”   “对不起,这火候,没掌握好……”   阿马抱歉地说着,把纸巾递给我。这家伙总是喷在我的双腿间,弄得我下面的毛都粘乎乎,十分难受。本来做爱后应该静静地躺一会,回味一下余韵,可这样一来,我总是不得不去冲洗身子。   “以后把握不住,就干脆戴个套子。”我愤愤地埋怨道。阿马又是一个劲地赔不是。我用纸巾擦了一下,爬了起来。   “去冲澡呀?”阿马的声音十分可怜,我不由停住了脚步。   “是的。”   “我也一起冲,好吗?”   我正想说“好的”,但回头看到浑身赤条条、一脸沮丧的阿马,又觉得他很傻。   “这么小的浴室,两个人挤在一起难受死了。”我拿了条毛巾进浴室,锁上门。在镜台前,我伸出舌头看了看。舌头上有个银球,这是制造蛇舌的第一步。一个月左右不能扩大,我想起了阿柴的话来。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呢。   我洗好澡出去,阿马一声不响地端来了咖啡。   “谢谢。”我道了谢,阿马的脸才绽出了些笑容,看着我好一会:“路易,到被窝里去。”   我依言钻进被窝,阿马把脸埋在我胸口,嘴含住了我的奶头。这是阿马的嗜好,做爱前后总喜欢这样。也许因为是蛇舌的爱抚,我也感到十分舒服。看到我顺着他,彻底安下心来的阿马真像个婴儿,我不由得也产生了一点点母性本能。我抚摸他的身体,他则抬起脸来对我幸福地微笑起来。看到这,我有了些许的幸福感,这样的一个鬅客族,我却割舍不下。阿马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哎?瞎说?真的?很痛的呀!”这就是好友真纪的反应。她看了我的舌头好几次,连声叫着“啊,好痛呀”,脸都歪了。   “你心情发生了什么变化?舌头上穿个孔。路易,你不是讨厌鬅客族和原宿①那帮人的吗?”   真纪是我两年前在夜总会认识的朋友,是个充满十二分青春气息的少女。我们两人十分投缘,一直在一起玩,对我的兴趣爱好,她是心知肚明的。   “唉,最近交上了个鬅客族,也许是受了影响,总之我也说不清——”   “可是,一个牛仔女,舌头上打孔可是少有的。先是耳朵上打孔,现在又是舌头。路易,你这样下去,你不是很快就成了鬅客族啦?”   我说我不是牛仔女,真纪却充耳不闻,一个劲地数落鬅客族。确实,吊带裙,金卷发,舌头上的银环,也许太不正经了。但我想要的不是银环,是蛇舌。   “真纪,对纹身你怎么认为?”    “纹身,就是在身上用针扎花纹?纹上玫瑰、蝴蝶什么的倒很可爱。”真纪笑眯眯地回答。   “不是这些,是龙、花瓷纹②、浮世绘,不可爱的。”   真纪脸色阴沉下来,大声“啊”了一下,对我呵斥起来:“怎么回事?”   “是你那位鬅客族朋友说的?你和他好?路易,你被他洗脑了?”   洗脑?也许是吧。第一次见到阿马的蛇舌时,我就感到自己以前的价值观“轰隆隆”地崩溃了。虽然具体什么东西变了,变得怎样了,我还不能说清楚,但我一瞬间就被他的舌头彻底俘虏了。不过,虽然被俘虏了,但我当时还并不想学他的样。可是现在,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心血来潮,在舌头上动起手术来了。   “那,你去见见我这位朋友吧。”   两小时后,我们在约好的地点见面了。   “哎,阿马。”我挥手叫道。顺着我的视线往前一看,真纪瞪圆了双眼。   “天哪,这是真的?”   “对,是那只红毛猴子。”   “瞎说吧,不骗人吧?太可怕了。”   注意到样子很吸引人的真纪,阿马神情有些尴尬,怯生生地朝我们走来。   “不好意思呀,这么怪的样子。”   阿马对真纪莫名其妙地赔了个不是,因为他的这句话,真纪似乎对他有了些好感,我也安下了心。我们在晚间的繁华街道上徘徊,最后进了一家十分便宜的居酒屋。   “注意到了吧,与阿马走在一起,行人都给我们让路呢。”   “不错的,与他走在一起,没人来与我们搭讪,也拿不到塞过来的广告纸巾了。”   “是呀,与我在一起,省心呢。”   阿马与真纪已经很热络了。阿马将自己的蛇舌卖弄了几下。“好酷呀,”竟能赢得真纪由衷的赞叹。   “那么,路易也会这样吧!”   “当然的啰,全都和我一样。路易的眉间、嘴唇都要戴上饰环,全都和我一模一样。”   “我才不呢,我只是对舌头和纹身有兴趣。”   “不过,恕我说话不知轻重,可不许将我的路易带坏呀,我和路易两个是终身的牛仔女同盟。”   “谁和你一辈子呀,谁是牛仔女呀。”   两个人都说“是牛仔女”,不知何故就是冲着我来。   三人喝得酩酊大醉,出了店门,嘴里兴奋地胡乱叫喊着,朝车站走去。商店都已关门,童子军大街上静悄悄的,我们踉跄地走着、看着,突然看见了两个流氓兮兮的人。像过去一样,他们紧盯着阿马看。阿马常常被这种坏家伙骚扰,扔个空罐头,撞一下,朝身上涂脏东西。但阿马总是傻笑着,只会说“对不起”。尽管是鬅客族,但他的本质上还是个没用场的人。   “小姐,这家伙是你的男朋友?”一个穿工装裤的家伙朝我凑过来,贼忒兮兮地向我搭话。真纪已经吓得躲在我们身后,不敢看那两个家伙。阿马则只是看着那家伙,什么都没做。我们正想不理睬他走过去算了,不料那家伙挡在我面前问:“是我搞错了?”   “我和他上床,你没法想象?”   我面无表情地将头扭过一边,那流氓家伙却一下将手搭向我的肩膀。“干什么呀!”我叫道。那家伙的手肆无忌惮地摸向我连衣裙的胸口。今天戴什么颜色的胸罩?在我这样想的瞬间,只听到“嘭”的一声,那个窥探我连衣裙的家伙不见了。一瞬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朝周围看了一圈。那家伙已倒在了路边。阿马满眼充血。果然不错,是阿马出手了。   “小子,干什么!”   另一个家伙这样叫着要打阿马,阿马给他也吃了铁拳,又骑到倒在地上的那家伙身上,拳头对着那仰面朝天的脸雨点般落下去。血流成黏糊糊的一片。那家伙昏过去一动不动了。   “啊呀。”看到血,真纪惊叫起来。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阿马今天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戴着心爱的银戒指。想到这就是钝重的声音的来源,我浑身冒出了冷汗。嘭……嘭……这是骨头和银子相碰撞的声音了。   “阿马,快住手呀。”阿马一声不吭,我的话不知他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见他在打那家伙的脸。另一个家伙见阿马如此的气势,吓得从地上爬起来溜走了。不好,他会去叫警察的。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可以住手啦。”我叫着抓住阿马的左肩,可同时阿马的一记重拳还是砸在了那家伙的脸上。我不由闭上了眼睛,真纪已经哭了。   “阿马!”我大吼一声,阿马才不甘心地松了手。我以为他恢复正常了,刚松了口气,映在我眼里的却是阿马正用手指往那家伙嘴里掏着什么。   “干什么,你这混蛋!”我将阿马的头推了一下,拉起了他的汗背心,这时远处传来了隐隐的警笛声。   “真纪,你快逃吧。”   真纪脸色铁青地点点头,挥手道:“以后三人再一起玩啊。”真纪倒是意外的硬朗,喝了不少的酒,可离开时脚步却一点也不乱。醉眼蒙眬的阿马只管盯着我看。   “喂,傻呆呀。阿马,警察来了,快逃呀。”我拍了下他的肩膀,他露出了平时那邋遢兮兮的笑容,终于跑了起来。这家伙真是跑得快,我被他拉着手,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条小弄堂里,我们终于停住了脚步。我一下子瘫坐在了阿马身后的地上。   “你干了什么,混蛋!”我那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的声音,自己听上去也显得太无情了。阿马在我的身边坐下,伸出满是鲜血的右手,手掌上有着两颗一厘米大小的东西。我马上便明白了,是那家伙的牙齿。顿时,我感到背上被人滴了一滴凉水,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路易的债,我让他还了!”这样说着,阿马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太令人可怕了,这种笑,竟出现在阿马天真无邪的少年脸上。有什么仇呀……我又没让人杀掉。   “我不需要你这样报仇。”   不容我分说,阿马抓住我的手腕,两颗牙齿叮咚有声地落在我的手心里。   “那就算、我对你爱的证据吧。”   我怔住了,大张着嘴,肩胛不住地抖动。   “日本可不通行这样的爱的证据。”   阿马的脑袋凑了过来,我胡乱地抚摸着。   接下来,我们两人东荡西游地找到了一个街心绿地,阿马将他的汗背心和手洗干净,若无其事地乘上末班地铁回到家里。一进屋,我马上将阿马推进了浴室,随后将一直放在化妆包里的两颗牙齿托在手上。看到牙齿上有些血迹,于是便去厨房的水斗里洗干净,重新塞进化妆包。看来我是交上了相当麻烦的朋友。阿马当真把和我的关系当回事了,如果我想和他分手,也许会被他杀掉的。阿马从浴室里出来,坐在我身边,察看着我的脸色。见我闷声不响的,他轻轻地道了声“对不起呀”。   “我控制不住呀,本来我是个老实人,可一旦想杀人,就真会去杀呢。”   这家伙也许真的杀过人,我心里暗想。   “阿马,你是大人了,杀了人,要承担刑事责任的,你知道吧。”   “哪里,我还是未成年人呢。”阿马认真地说着,一脸天真地看着我。我突然感到自己太傻了,竟会被这样的男人迷住,为他担心。   “别说傻话呀。”   “真的呢。”   “认识你时,不是说二十四岁了吗?”   “哪里,是以为你也这么大,才说得这样大的。为了不让你小看我。这个嘛,好了,给你讲老实话吧,不过,路易,你先告诉我你几岁了呀?”   “你这家伙,没礼貌也要有些分寸的呢。我也还没成年呢。”  “瞎说?” 阿马短促地叫道,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满脸笑容地抱住了我。   “啊,啊,也就是说,我们彼此都是少年老成了呀。”我这样说着,推开阿马。这样说来,我们彼此还是一无所知呢。彼此的年龄、经历都没谈过,虽然也不是有意在避免打听对方。现在总算知道了我们都还未成年,但还是没有相互打听确切岁数的心情。   “我说阿马,你的名字怎样写?是天野,还是素天?①”   “什么素天!我的阿马,是阿马戴乌斯② 的阿马呢,阿马是姓,戴乌斯是名。像宙斯神那样③,不是很酷吗?”   “哼,不想告诉人家就拉倒。”   “是真的。那你的路易呢?”   “你一定认为是路易十四④的路易吧。不对的,我可是路易 · 维登⑤的路易呀。”   “啊,好贵的女人呀。”   我们接着又讲了好一会的疯话,连怎样用一只手开啤酒罐也讲到了。   第二天午后,我去“Desire”与阿柴一起挑选纹身的图案。从带骷髅的浮世绘到早期米老鼠动画片的图案,各式各样的图案丰富极了,我感到头晕目眩,对阿柴绘画上的多才多艺佩服不已。   “你喜欢龙?”见我盯着几十张龙的图案留连往返,阿柴探过身来细看图案册,“嗯,真是龙呀。哎,这不是阿马纹的图案吗?”   “啊,是的,不过图案有点不一样。”   阿柴靠着柜台,低头看着正坐在椅子上翻看图案的我,突然问道:“哎,阿马不知道吧,你到这里来的事?”   我不由抬起头来,只见阿柴浮起诡笑,用讨厌的目光望着我。   “不知道!”我这么一说,阿柴表情认真了一些,说,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你,你不要对他讲呀。听他这话,我感到他是知道阿马的脾气的。   “我说,阿马他……”我欲言又止。   “想知道那家伙的事情?”阿柴表情怪怪地仰头望了一下房顶,然后盯住我,歪着头问。   “嗯,不知道也罢,也许我心里根本就不想知道什么……”   “是吗。”阿柴显得有些扫兴,嘴里嘀咕着走出柜台,径直出了店门。十秒钟工夫,他又回到了店堂。   “干吗?怎么啦?”   “来了你这么尊贵的客人,应该关门了。”   “什么呀。”我不感兴趣地说着,目光又落到图案册上。后来我们去了里面的房间,讨论使用什么图案。阿柴则飞快地画出漂亮草图,全然没有艺术细胞的我只有羡慕的份了。   “可是呢,说老实话,我自己也说不清纹什么。这可是一生一世的事情,总想找个十全十美的样式。”我手托下巴,指着阿柴画的龙犹豫不决。   “这话是不错的。虽说现在可以用激光将纹身抹去,但总有痕迹的。不过,我的脑袋倒是可以养起头发盖住的。”阿柴这么说着,摸了摸光头上的舞龙。   “不光这个吧?”我这样一问,阿柴马上笑眯眯地说:“想看吗?”我轻轻点了下头,阿柴又马上脱了长袖T恤。他的身躯就像一张画布,狭小的空间画着各种的色彩绚丽的图画。背上有龙、猪、鹿、蝶,还有牡丹、樱花和松树。   “这可是‘猪鹿蝶’①呀。”   “是的,我喜欢玩花札。”   “可是,怎么不画‘萩’和‘红叶’呀?”   “噢,这是地方不够,只好作罢了。”   哦哈,倒是很会自圆其说呀。阿柴朝我转过了身来,突然一头动物跃入了我的眼眶。   “这是,麒麟?”   阿柴刻在右上臂的一尊独角兽,将我的目光一下吸得牢牢的。   “啊,你认识?这家伙,是我最喜欢的了。神圣得很呢,据说不踩生草,不食生物,可以说是动物界里的天神呢!”   “是叫麒麟的独角兽吗?”   “啊哈,这个嘛,是中国人想象出来的。中国人认为它应该只有一只角,而且还是肉角。”   “我就要它了。”看着阿柴的手臂,我这样喃喃道。阿柴一下说不出话,低下了头。   “刺这东西的,可是日本一流的纹身师。我可不会刺麒麟。”   “不能请那位纹身师来刺吗?”   “他已经死了。”阿柴这样说着,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他轻轻地吐口气,学着美国人的样子耸耸肩膀,开口说道,“是抱着麒麟的图案?身亡的。就像芥川龙之介一样。也许是麒麟发火了。因为他随随便便地刺了神圣的麒麟。也许刺麒麟是要受报应的。”   阿柴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抚摸着自己膀子上的麒麟。可我怎么也不死心,只管盯着阿柴的麒麟。   “而且,你要知道,这麒麟可是鹿呀、牛呀、狼呀好多动物的集合体,画起来很难模仿的。”   “我就要这个。阿柴,求你了。”   “……”   “求求你了,即使给我画个草图也行的!”   阿柴讨厌地咂了一下舌头,不耐烦地看着我,好一会才轻声嘀咕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呀。”   “太好了。谢谢你,阿柴!”   “说好了,就画个草图呀。要什么背景和衬托?”   我想了一会,又去翻刚才看的图案册。   “这个,想和阿马的龙组合起来。”   阿柴盯着龙的图案看了好一会,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原来如此”。   “画麒麟我是第一次,但这种融合倒是我乐意做的。行啊,当今流行的collaboration②。”   我笑了一下:“是啊。要和阿马的一样大小,放在背中间。要多少钱?”   阿柴 “嗯”了一声,举头望着天空,突然扫了我一眼:“干一次。”   “这样很好。”我也扫了他一眼。阿柴凝视着我,眼神令人讨厌,那是赤裸裸的S。   “脱衣服!”   我依言站了起来。无袖的连衣裙,贴在汗津津的身上很难受,扯开了拉链,背上顿时感到几丝凉风,连衣裙掉在地板上,阿柴用漫不经心的目光对着我的胴体匆匆一瞥。   “你太瘦了。纹身后如果胖起来,皮肤胀开就难看了!”   胸罩和短裤也脱了,都被汗水打湿了。最后脱了凉拖鞋,默默地坐在床上。   “没关系的,多少年了,体重一直没变。”   阿柴将香烟一下子掐灭,一面解自己的裤带,一面朝床边走来。站到床边,他突然一只手将我粗暴地推倒,手掌按住我的脖子,手指卡在颈动脉上,渐渐地加大力气。细细的手指吃进了我的肉里,仰望他用力的右臂,可以看到青筋暴露。我感到缺氧了,有些肌肉开始微微痉挛,喉头发出呻吟声,脸上扭歪斜了。   “真不错,你这痛苦的表情,太逗人性子了。”   阿柴一下子放开了手,脱了裤子和内裤,爬上了床,将膝盖抵在仍然意识蒙眬的我的肩膀上,伸出了那东西。他的两条腿上分别舞动着一条青龙,我在无意识中握住那东西了。阿柴还是面无表情地俯看着我,手像鹰爪一样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的下巴上下摆动得 “喀哒喀哒”响。我感到下面湿了。还没碰就湿,倒是方便。 “哎,平时和阿马怎样发疯的?”阿柴嘴里问着抬了身子,“啊?平常的?”   “嗯,”我点点头,于是阿柴将自己裤子上的皮带抽出来,把我的双手反绑起来。   “不刺激吗?”   “没。我是平常的也会兴奋起来。”   “什么?你是说我平常的不会兴奋?”   “会吗?”   “不会。”   “是个正牌的性虐待狂吧!”   “不过,男的我也会。我的兴趣可是广范围的。”阿柴笑道。话语里,我悟到他与阿马也有过一手,也许意外地美好。阿柴细长的手臂将我轻轻托起,放在地上,使我仰面朝天。我的表情肯定是茫然无措的。他那东西青筋暴起了。   “有感觉了吗?”   我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于是阿柴便将我重新抱到床上,我无意识地张开腿。些许的紧张包围了我。与S型对手在一起,我总是瞬间会浑身发硬。总算阿柴似乎并不想搞什么新花样,我松一口气。他的两个指头像手枪一样插进去,叽咕叽咕地捣鼓一会便拔了出来。看他的表情,我知道又湿了。    “求你了,快些进来吧!”   “吵什么呀!”阿柴对我呵斥着,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按在枕头上。他使劲朝我深处钻,我喘着粗气,发出哭泣般的叫声。注意到时,我已经真的流泪了。我只要一兴奋,马上就会流泪的。我知道现在我是心满意足了。阿柴一边钻,一边将绑着我手的皮带解开,我的手恢复了自由,接着阿柴也动作潇洒地抽了出去。在这一瞬间,我又掉下了一行泪水。   “再多流点眼泪呀!”   阿柴一叫,我泪水又涌上来了。阿柴抓我的头发,卡我的脖子,欣赏了一阵我痛苦的表情,这才爬下床,用餐巾纸擦干净那东西,穿上衬裤。餐巾纸盒扔到了我的面前,我一把抓在手里,起身对着镜子擦嘴。眼泪把脸上的化妆搞成了大花脸。我们两人重新坐到了床上,背靠着墙壁,望着空中,茫然地抽着香烟。“拿烟缸来,”“好热呀,”好大一会儿,除了这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我们一直无所事事地坐着。终于,阿柴又下了床,回过身来对我轻蔑地瞟了一眼:   “你如果与阿马分手,就当我的女人吧。”   我忍不住为他的这话笑了起来:“成了你的女人,不要被你搞死呀。”   阿柴面色不变地开口道:“这个嘛,阿马也不是一样吗!”   我一瞬间不知所对。   “我让你当我的女人,是以结婚为前提的。”阿柴这样说着,把胸罩和裤子扔给我。我一边穿裤子,一边想象与阿柴结婚的生活。肯定是苦行僧生活吧。我穿好连衣裙,从床上下来,阿柴从小小的冰箱里取出一罐咖啡,打开盖子递给我。   “好会讨人喜欢呀。”   “看你手指甲留得长长的,所以才帮你打开的。”阿柴很是不客气地说着,冷不防吻了我一下,“谢谢啦。”   暗兮兮的房间里,冷不丁地道谢,总使人感觉怪怪的,就像一枝毫无目的的箭头在空中乱舞。我们回到店堂,阿柴打开店门。   “可是,你这店真没什么客人来呀。”   “几乎都是买耳饰和纹身的客人,所以大多是事先约好的。这样的店,突如其来闯进来的人是没有的。”   “怪不得呢。”我在柜台里的椅子上坐下,伸出舌头,用手指摸了一下饰环,已经不感到痛了。   “喂,可以换12G的了吧?”   “还不行。起码得等上一个月。本来一开始我就叫你戴12G的,可是你……”阿柴冷冷地朝柜台里的我瞟了一眼。   “麒麟的草稿好了,给我打电话吗?”   “好的,和阿马一起来吧,就说来看饰环。来了我会找机会让你看草稿的。”   “打电话要在白天,阿马出去打工的时候。”   “知道,知道。”阿柴去整理他的抽屉柜了。“那我走啦。”我正要伸手去拎包,突然阿柴回过头来了。我不由地站住了身子,眼里露出“有事吗”的神色。   “我,也许是上帝的儿子呢。”   毫无表情,阿柴的玩笑话就是如此的出人意外。   “上帝的儿子?听着像是锯子①。”   “给人生命的上帝绝对是S。”   “马利亚是M?”   “当然的。”阿柴喃喃地自语着,又转向了抽屉柜。我拎起包,出了柜台。   “吃了饭回去吧?”   “阿马马上要回来了。”   “是吗,那么再见啦。”阿柴这么说着,粗鲁地摸了我一下头。我抓住他的手臂,摸了摸他的麒麟。   “我会画个更好的给你。”   我笑笑算是对他这话的回答,然后轻轻地挥挥手,转身出了店门。外面太阳已经西斜了,空气清爽得令人吸一口都会凉到心里。乘上电车朝阿马家里赶去,从车站到家里的一路上尽是商店,路人也大多是拖儿带女的一家子,人声嘈杂,令人十分烦躁。正慢慢走着,一个小孩撞在了我身上。母亲看看我的脸,佯作不知;孩子抬头看着我,一脸哭腔。我只好咂了下舌头加快步伐。这样的世界真不能多呆,情愿去那黑暗的世界,将此身焚烧个精光。   一回到阿马的房间,马上将衣服丢进洗衣机。“Desire”里总漂着一股甜兮兮、懒洋洋的气味。衣服一定染上了那气味。接着进了浴室,全身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回到房间,换上牛仔裤和阿马的T恤衫,再薄薄地化了妆,吹干头发,将洗衣机里洗好的连衣裙晾到屋外。好容易有个喘气工夫,随着“啪嗒”一声门响,阿马回来了。   “我回来啦。”   “你回来啦。”   阿马满面春风,我松了口气。   “今天一天老是想打瞌睡。”阿马打着哈欠说道。这是当然的了,昨天喝到了天亮,我也一样,浑身无精打采的。不过早上送阿马上班后,我却不知何故睡不着,给阿柴打了电话。现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也许本来就是我心里巴望着的,并没有什么意外可言的呢。只有一件事是可点可圈的,这就是今天我赚到了一匹麒麟。让这麒麟刻在我的身体上,是我盼望已久的夙愿。阿马是阿马戴乌斯,阿柴是上帝之子,我则是一个凡人。我情愿做阳光照不到的地下居民。有没有听不到孩子笑声和夜半情歌的地方呢?   我和阿马在居酒屋里打发了一顿晚餐,回房间做了一通平平常常的爱,然后他便如断气一般睡着了。我望着阿马酣睡的表情,喝着啤酒。如果阿马知道我与阿柴的好事,他大概会像对那个小流氓一样把我痛打一顿吧。说到被人杀死,与其被阿马戴乌斯,我倒情愿被上帝之子杀死。不过上帝之子肯定不会杀人的。阿马的一只手有气无力地伸在床上,那只银戒指闪着光芒。我突然感到心烦意乱,打开了电视机,节目不是莫名其妙的搞笑,就是枯燥无味的纪录片,各个频道按了一遍,又将电视关掉了。阿马房里的读物尽是些男人的时尚杂志,我又不会玩电脑,只好咂着舌头拿过报纸。这是张下三流的体育小报,却是我的消息来源。先看了一下深夜电视节目栏,又翻看反面。无非是些日本每天都有的杀人事件和娱乐行业不景气的消息。突然,有一段短消息吸住了我的目光:“新宿路上廿九岁流氓遭打杀。”看了标题,我马上联想起昨天那男的,不会的……那家伙年龄还要大一些呢。那张脸有二十几岁,比我和阿马老。不会的,只是发生在新宿的同一桩事情。我屏住呼吸看起了那条消息。“被害者送到医院后死亡。罪犯在逃亡中。据目击者的证言,男子二十五岁左右,红头发,身高175—180cm,瘦长个子……”看看报纸,又看看阿马,我合上了报纸。如果这正是阿马发生的事件,如果目击者是那死了的家伙的同伙,那么他肯定要举出罪犯的第一特征是脸上的饰环和纹身。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看来阿马一定没关系。我有着这种没根没据的自信。一定是和阿马一样的人杀了二十九岁的流氓。挨阿马打的那家伙一定还活着,我十分固执地这样认为。我抓起手提包出了房间,三步并作两步,找到一家日夜商店,买了漂白剂、灰色的染发药水,回到屋里,把鼾声连天的阿马拍醒。   “哎?路易,干吗呀?”   依然是傻兮兮的声音。我一把抓起他的头,让他坐到镜台前。   “干吗?什么事?”   “什么事?没什么事!把头发颜色换了。已经忍了好久了,这让人恶心的红毛。”   阿马一脸莫名其妙,被我数落着脱了衣服,只留下一条短裤。   “皮肤这么黑,这头红毛,真正是邋遢死了!阿马,实在太没sense①了。”   漂白剂刺鼻的气味让阿马的脸都扭歪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反而满脸堆笑起来:   “路易,你真好,我是要讲究点senes,你也要帮我呀。”   阿马给我作了积极的解释。看来这家伙是个享福的命。我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是的,好的”,开始把漂白剂涂上他粘结着的头发。头发颜色变了以后会怎样,我自己也不明白,但能变就尽量变吧。我把漂白剂分两次用,一次洗头发,用电吹风吹干,红色退了,成了金色。以前我不知听哪位理发师讲过,使用红色和灰色之类的相反色调的染发剂,更容易改变原来的发色。我又将余下的漂白剂倒在阿马的头上,下一次是重复刚才的手法,这下阿马的头发成了近乎白色的金色。接着用电吹风“哗哗”地吹干,再用灰色的发剂为他着色。阿马懒洋洋地享受着。这家伙还蒙在鼓里呢,但想着自己总算为他做了一桩事情,心里也便释然了。染好色,用保鲜膜将他的头包住,阿马用一种怔怔的目光对我笑了笑:“路易,谢谢你呀。”   要不要将那张报纸给他看呢?我心里犹豫着,一声不响地进了洗手间。   “染成灰色,样子要好看些吧?”   “本来,我就没说你样子难看呀。”   我这样答应着从洗手间出来,阿马笑了。   “我呀,为了路易你,剃光头都心甘情愿的。还有服装,为了配你,做牛仔男都没关系,只要你感到有趣就好。”   “少献殷勤好吗!”   阿马其实样子并不难看。眼神不好看,但还是属于样子好看的一类。至于纹身和脸上的饰环,那就不是样子好看难看的问题了。如果他是陌生人,在街上见了肯定会觉得过分……我想。但现在我理解阿马的心情了。我自己也希望根据外观来进行判断。在这阳光普照、没有一丝一毫阴暗角落能容我藏身的世界上,起码我得找到一个方法,能够把自己的身子当作影子来遮住自己。   上色过了才十分钟,阿马便不耐烦起来了。“还没好?还没好?”连着问了好几次。他的心情当然不是不能理解,但我要尽量把红色多除掉一些。结果我让他忍耐了三十多分钟,拿掉保鲜膜,又用梳子给他胡乱梳了一通头发。   “干吗呢?”   “这叫氧化头发,让头发尽量接触空气,这样颜色就会深一些。”   确认没有漏染的地方,说声“好啦”,我将一条浴巾递到阿马的手里。阿马说了声“遵命”,精神饱满地进了洗手间。在他出来之前,我又看了一遍报纸上的那条新闻。不会是阿马,应该不会是阿马,我这样反复对自己说道。同时我心里更加百思不解的是,自己并不喜欢阿马,为什么会如此地关心他呢!   从洗手间出来,我又为阿马将头发吹干梳齐,阿马对着镜子,眼睛一眨一眨地微笑。   “别笑,怪模怪样的……”我这么一说,阿马把腮帮鼓得胖胖的回过头来。他的头发完全变成了灰色。是地地道道的灰色,那头红毛已经不复存在了。   “阿马,从明天起,你必须穿长袖衣服啊!”  “为什么?天还这么热。”   “住嘴。老是这件背心,叫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这么一说,阿马照例又是调皮地回答了一句“遵命”。那纹身太引人注目了。也许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警察有意不在报纸上公布纹身的情节。于是我又反反复复、几近啰嗦地要求阿马衣着不要太另类,头发尽量留起来,不能太引人注目。阿马对我气势汹汹的样子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说了声“明白,一定遵命”,把我紧紧抱住了。   “为了路易,这是小菜一碟。”这样说着,阿马一下子将我按到了床上。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是杀人犯。没问题,阿马在我身边嘿嘿地傻笑着。阿马在床上捋起我的吊带裙,一口吸住了我的奶头。慢慢地我便感到他的嘴失去了气力,同时身边响起轻轻的鼾声。我放下吊带裙,关上电灯,闭上眼睛。黑暗中,我在祈祷。阿马千万不能被抓走呀!我不知是在向谁祈祷,但是我心里但愿有一尊神,能保佑阿马。我这样思忖着,分明地感到一股深深的睡意朝我袭来了。   第二天,我去打工陪酒了。我已经休息好长一段时间了。电话是晌午刚过打来的,说临时缺人要我去顶缺,我心里还有些不太愿意,但电话里那头的我的经纪人答应付三万工钱。自从与阿马相识后,我一直都靠他的钱生活,也不再想找活干。想到有了钱可以买好酒喝,我的屁股终于从椅子上提了起来。陪酒的打工是集体签约制的,当天付钱,是个轻松活,我被这种条件所吸引,半年前就开始做了。在宾馆的工作项目只是端着酒在客人堆里转转,一般一次宴会两个小时,能得一万元。父母给了我一张不坏的脸,真好。   稍微迟到了一会,在宾馆大堂里碰到了经纪人和姑娘们。看到我来,经纪人马上脸色放松,微笑着说“总算来了”,将我们带进休息室,递上各式各样的和服。我先帮不会自己穿和服的姑娘穿上。自从打工以来,我潜移默化地也学会了穿和服。给我的是一件红色的漂亮和服。我自己穿上,又包上随身带来的一条茶色头巾。金色发不能在这种一流企业的宴会陪酒。我不愿意将头发还原,所以总是自带一条头巾。头巾刚刚包好,就听经纪人在叫喊:“中泽小姐。”   好久没人叫我名字了,一下子恍如隔世。   “那个,耳环……”经纪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轻轻“啊”了一声,摸摸耳环。忘了。普通的耳环不会被说什么,但0G的耳环与这身和服是不相称的,而且是去一流企业的宴会。我将五只耳环全部摘下,放进化妆盒。两颗牙齿闪了出来。如果那报上的消息是阿马干的,警察是否发现死者缺了两颗牙齿呀!    “中泽小姐?”又传来了经纪人的声音,我厌烦地回过头去:“啊?”经纪人一脸的惊讶。   “中泽小姐,这里也戴着饰环呀?”   我马上意识到他讲的是我舌头上的饰环。   “是的。”   经纪人露出困惑的表情问:“能取下来吗?”    “这,刚戴上不久,不想摘下来呢。”   我这样一回答,经纪人脖子扭得更厉害了,语言也混浊起来:“可是……这个……”    “不要紧的,不会张大嘴巴的。”我微笑着走近他,经纪人脸上的肌肉松缓了一些,小声说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经纪人对我还是十分友好的,一般事情他都顺着我,为此我招来了几乎所有小姐的嫉恨。   进入宴会厅,我满面春风地单手手里托着盘子满场子斟啤酒和葡萄酒。与平时见惯的宴会没什么两样,无聊的自助式派对。忙了一会,我和为数不多的陪酒朋友之一百合小姐装着整理空酒瓶溜到休息室里, 一边喝啤酒一边大谈我舌头上的饰环。   “啊呀,真吓人呀,怎么会在舌头上扎个洞的呢。”百合的反应与真纪大致相同。   “是受男朋友的影响?”百合笑了笑,竖起大拇指①。   “也许是吧,与其说是看中他的人,倒不如说是看中他那舌头。”   这样闲谈着,话题从舌头扩大到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谈兴正浓,经纪人的叫声传了过来。我们喝了最后一杯啤酒,再往嘴里喷了些解酒味的香水,回到宴会厅。   两个小时的宴会,我从精英们那里收到十三张名片。宴会结束,我和百合两人看起这些名片来。   “这个不错,是董事呢。”百合对每个精英都高声评判,“不过脸记不住了,反正是个老头吧?”   说心里话,对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我是没兴趣的,他们对舌头上打孔的女人也不会有兴趣吧。打扮成淑女模样的我,每次宴会都收到不少的名片,但我的形象全是装出来的。一旦我的蛇舌手术成功,这份工也就打不下去了。这样想着,我对着镜子伸出舌头,盼望着那舌孔大得快些。接下来,我们去了别的宾馆,扮了同样的角色,到夜里八点解散。为了领工资,我与百合一起去了经纪公司,一起回家,半路上手机响了,百合竖起大拇指,抬起眉毛笑了笑。是阿马打来的电话。我想到过给他留条子或发电子邮件,可现在已经忘个干干净净了。    “喂喂,路易?在干吗呀?在哪里呀?”阿马带着哭腔问。   “啊,对不起,突然让人叫去打工陪酒,现在回来了。”   “什么呀?路易,干吗要去打工?还陪酒?”   “烦什么呀!我是签约的,又不是什么坏工作。”   看着我在阿马怒涛般的质问下连连退却,百合只是在一旁笑。我与阿马约好在车站会面,挂断电话,百合马上脱口而出:“什么呀?你这位,倒管得好严呀!”   “啊,那家伙还是个孩子,神经兮兮的。”   “好可爱呀,”百合说着推了我一把。要真是可爱就好了……我这样想着,叹了口气。在车站与百合告别,一个人乘车踏上了归途。被电车摇晃了二十分钟,到了站,我迈着轻松的步伐上了台阶。只见检票口对面阿马已经等着了。我挥了挥手,他也神情严肃地挥了挥手。   “回来见你不在,又没留言,以为你不辞而别了,真是担心得要死。”进入韩国烤肉店,要了啤酒,阿马一口气说道,“好,现在总算放心了。来,托你的福,我们来奢侈一把。”   阿马仔细问了我打工的情况,确认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真想看看路易你穿和服的样子呀,”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碟子里榨柠檬汁。烤肉很好吃,啤酒也很好喝,一顿绝品的晚饭。虽然最讨厌工作,但工作后的啤酒比平时味道美多了。这就是劳动的好处。我心情极佳,赞美了阿马的发色,为他那些无聊的噱头话破天荒地格格笑上一阵。没问题,阿马的发色变灰了,阿马幸福地笑着。不称心的事一件也没有。   热。这瘟热的鬼天气,名称就叫秋老虎。从那天在“Desire”看了麒麟纹身之后,大约三星期,阿柴终于来了电话。怎么也画不好,可谓是苦战呢,阿柴这样说了一通,最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想快些让你来看呢。”我舌头上的饰环也换成了12G。   翌日,我说想去看饰环,约了阿马一起去“Desire”。到了店里,阿柴已经在等着我们,将我们让进里屋,从写字台里取出一张纸。“好棒呀,”阿马叫了起来。我的眼睛也盯住了那画稿。阿柴满意地看着我们的反应,像孩子夸耀自己的玩具似的喃喃道:“不错吧!”      “就这个,给我纹上……”我是一见钟情了。这样的一尊麒麟纹在我的背上,想一想就感到兴奋不已。一条仿佛一跃便会从纸上腾空而起的龙,再加上一尊高擎着前蹄、不甘落后于飞龙的麒麟。它们作我一生一世的伴侣,应该是当之无愧的。   “可以呀!”阿柴浅笑着答道。阿马拉着我的手叫道:这太好啦!这样的出色的纹身,这样的图案,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我们马上决定了纹身的地方和尺寸:从左肩胛下方到背中心,比阿马的稍微小一些,15cm×30cm,三天后正式施行手术。   “前一天不许喝酒,尽量早些睡觉,这纹身是需要体力的。”阿柴关照道。   阿马“唔唔”地点着头:“你放心好了,我会管好她的。”说着还抱了一下阿柴的肩。   阿柴的脸色则有些尴尬,眼睛朝我瞟了一下,一瞬间露出那天和我干的时候一样的冷冰冰的目光。我扬眉对他微微一笑,他的目光也马上含起了笑意。   接下来阿马提议一起去吃些东西,于是阿柴便提前关了店门。三人走到外面,路人都给我们让出道来。   “啊呀,不愧是阿柴呀,路上的回头率真高呦。”   “哪里有你酷呀。看你这身流氓打扮,够引人注目的啦。”   “什么话呀,你这身鬅客族打扮才叫酷呢。”   “要我说呀,你们两人都怪怕人的呢。”我这么一说,两人间的调侃打住了。   “不过,一个流氓,一个鬅客族,再加一个牛仔女,真是个古怪的组合啊。”阿马比较着我和阿柴说道。   “谁是牛仔女啦——哎,我想喝啤酒,去居酒屋吧。”   我夹在他们俩中间,三人并排着走在行人多多的繁华大街上。找到一家便宜的居酒屋,进到店里,其他的客人便都向我们投来奇异的目光,但马上这些目光又无可奈何地闪了开去。我们用啤酒干杯,高谈起了纹身的话题。阿马谈他自己的感受,阿柴谈他替人纹身的辛劳和创作麒麟图案的激情。最后两人都裸露出了自己的上身,热烈地谈着这个纹身刺得怎样、这里的浓淡如何,看着他们这个样子,我直想笑。我突然发觉自己是第一次看到阿柴这么地高兴,我与他在一起时他也决没有这样的神色。原来S男人也有这么满面春风的时候呀。我一边说着“快穿好衣服”、“烦什么呀”,一边兴高采烈地喝啤酒。精美的麒麟,丰盛的菜肴,美味的啤酒,人生一世,有此足矣。趁着阿马去洗手间,阿柴探过身子摸了一下我的头:“怎么样,挺满意的吧?”   “当然,”我答道。两人笑眯眯地对看着。   “保证让你背上流光溢彩。”阿柴的话充满力度。我觉得认识阿柴真是太好了。   “这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啦。”   “你是说我的手巧呀?”阿柴苦笑了一下,张开放在桌子上的五指,“给你纹身时,如果突然想杀了你,我这手该怎么办呢。”   他说这话时,目光又恢复到冷冰冰的,盯着自己的手看。   “这样的话,不是蛮好嘛?任其自然吧。”我这样说着,一口喝干了杯里的啤酒。阿马从洗手间那里走了过来。   “对别人有这样强烈的杀心,还是第一次呢。”话音刚落,阿马已经堆着他那邋遢的笑容,回到了桌子边。   “厕所里有人吐了一地,我也差点吐出来呢。”阿马这么一说,气氛总算恢复了。一个是为了我将别人打死,一个是想将我杀死,也许我最终会死在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手里吧。   两天后,阿马将冰箱里的所有酒精饮料统统搬入厨房的食品橱里锁了起来。“人家又不是酒精中毒者,”我说。“差不了多少了,”阿马回了一句,将钥匙放入口袋里。   “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自说自话出去买啤酒呀。” 阿马最后又叮咛了一遍,出门去打工了。别瞧不起人……一天不喝酒有什么大不了的呀,我这么想着,恨恨地拍了一下食品橱。然而,熬到阿马晚上下班回来,这一整天,我的脑子里全是啤酒,想着这一阵没日没夜喝啤酒的事。平常感觉不到什么,今天这样一来,才感到自己确实是对酒精依赖得很深。阿马回到家时,我快要吐了,冲着阿马大发脾气。阿马见我这样,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安慰起了我。   “我不是说了吗?别太没节制了,老泡在酒里。”   “别烦人好吗,谁想喝酒啦,我这是看到你讨厌,心里不高兴了。”   “好吧,好吧。那,不想喝酒,就快些吃饭,早些睡吧。明天可是决战关头。”   想到被阿马安慰有点失态,我于是便起身穿戴好了,跟着阿马出去吃晚饭。去的是一家不卖酒水的牛肉盖交饭快餐店,甜甜的牛肉饭更叫我生气,狠狠地加了好多辣椒粉才咽下肚子。阿马像慈母看孩子一样看着我。这样的目光真使我受不了,我好几次伸手猛揍他的头。   回到家里,阿马还是指示个没完,刚到八点便叫我去洗澡,洗好澡又让我穿上他的运动衫,我喝他亲手调制的甜得粘乎乎的热牛奶,最后硬把我拖到床上。   “人家睡不着呀,昨天我是几点钟睡的呀。”   “睡不着也要睡。路易,我给你数羊吧?”   阿马自说自话地开始数起羊来,我只好闭上眼睛。还没数到一百,突然阿马一声不响地钻进被窝,紧紧抱住了我:“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吧。”   “说什么呀,明天你不要打工啦。”   见我拒绝,阿马有些垂头丧气了:“阿柴那家伙,不是不相信他,可总有些不放心,就你们两个人在一起。”   我叹了口气:“不要紧的,阿柴是专业纹身的,不是那种人。”   我的口气十分坚决。阿马无精打采地嘟咕道:“明白了。不过,你还得当心呀,真的,那家伙脑子有时会搭错的呢。”   “像你这样脑子清楚的人是世间少有的呀。”我这样一说,阿马软弱无力地笑了。阿马给我脱了衣服,叫我伏下身子,在我的背上又是抚摸,又是亲吻:“明天,这背上就会有条龙在飞舞了。”   “还有麒麟呢。”   “你这肌肤,白嫩白嫩的,纹上些颜色太可惜了。不过,纹身后肯定会更性感的呢。”   阿马反反复复地抚摸着我的背心,从背后进来了。完事后,阿马为我全身仔细地按摩。我的全身肌肉开始松懈起来,意识开始蒙眬起来。知道自己将要入睡了。我想,明天去之前,要将舌头上的饰环换成10G的。   我一到“Desire”,就看见大门上挂出了“停止营业”的牌子。外面很热,我走得连衣裙也贴在了身上。门开着,进门与坐在柜台里喝咖啡的阿柴目光碰了个正着。   “欢迎光临。”   阿柴的声调兴高采烈,一边还对我招着手。进了里屋,桌子上放着那张纹身的图案。阿柴将一只黑色皮包放在桌子上打开来。我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里面是纹身的工具,有头上带几支针的木棒,还有墨水。   “昨晚睡得好吗?”   “被阿马?的,八点就进被窝了。”   阿柴嘿嘿地笑了几声,在床上铺好了床单。   “脱了衣服,头朝橱柜,躺好啰。”阿柴取出墨水和针,看也不看我地吩咐道。我脱下连衣裙,除下胸罩,俯卧在了床上。   “今天是纹轮廓。今天形状就全部决定了。现在有什么要改的,还可以提出。有要求吗?”   我探起上半身,扭头看着阿柴:“有一个要求。龙和麒麟不要纹上眼睛。”   阿柴一瞬间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要里面的眸子?”   “是的。就是不要画眼球。”   “为什么呢?”   “你听说过画龙点睛的故事吗?画上眼睛就会飞走的呀。”   阿柴慢慢地点点头,抬眼朝天怔了好一会,又朝我看:“有道理呀。明白了,龙和麒麟都不画眼睛。不过这样脸看上去就不自然了,为了增强效果,我给你在眼圈上加点晕,你看怎样?”   “这样行!谢谢,阿柴。”   “真是个任性的小妞呀。”这么说着,阿柴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伸手摸我的脸。阿柴用剃刀把我左肩到腰的产毛刮干净,用药水棉花消毒,然后再用描图纸在背上勾线。从左肩到背一带画好后,阿柴用镜子照给我看,问我“这样行吗”,我说“行”,他在黑皮包里找了一会儿工具,取出一支带手柄的粗圆珠笔似的东西,恐怕这便是纹身机器了。   “喂,你看,我已戴上10G呀。”   我扭脸朝阿柴伸出舌头,阿柴终于露出了这天的第一次笑容:   “这蛇舌进度也蛮快的。可是不能?之过急,这地方与耳朵不同,黏膜会发炎,那样就麻烦了。”   我缩回舌头,说了一声:“知道了。”阿柴用手指摸了一下我的嘴唇问道:“很痛吧。”“嗯,”我点了点头。阿柴又摸摸我的头:“好,继续。”   阿柴的手移到了我的背上,他手上戴了橡皮手套,感觉凉凉的。我点头表示可以开始,马上便感到背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虽说不是痛得难以忍受,可每刺入一针,身体就轻轻地痉挛一下。   “针刺入时呼气,针拔出时吸气,试试看——”   照着阿柴的话一做,果然慢慢轻松起来了。   阿柴完全像画画一样,“刷刷”地刺着,两个小时后,龙和麒麟的轮廓便打好了。整个过程阿柴没有一句话,偶尔目光一闪观察一下,额头上冒汗也不擦,一心一意地刺着。拔出最后一针,用毛巾擦了我的背,他才伸了个懒腰,“咯吱咯吱”地转动脖子:“你倒是很吃痛的呀。好多家伙都是痛得哇哇叫。”   “哼,你是说我感觉迟钝吗?”   “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好样的。”   阿柴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大口,便将烟塞在了我的嘴里。然后又取了一根烟自己点上。   “你好会讨人喜欢哪。”   我揶揄的口气,阿柴也听得出来,可他只是笑着说:“这烟,第一口可是最过瘾的了。”   “不对,应该是第二口吧。”   阿柴不置可否,浅浅地笑了笑。   “喂,不想杀我了?”   “是啊,全副心思都在纹身上了。”   我俯卧着身子伸手去烟缸弹烟灰,由于是反手,动作不利落,细细的烟灰带着些许的火星,洒落在烟缸外。   “不过,你如果什么时候想死了,便让我来杀死你。”   阿柴抚摸着我的脖颈。我轻轻地微笑着点头。阿柴笑着追问:“让我奸尸也愿意?”   “人都死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对他耸了一下肩膀。有句话说“死人不会开口”,对任何事都不能发表感想,再没有比这更没趣的了。所以,我理解那些在自己坟墓上花费巨资的人的心情。没有自己意识的身躯,我是不感兴趣的。我对自己的尸体被狗吃了也是一点也无所谓的。   “可是,我看不见你痛苦的表情,就上不来性子呀。”阿柴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朝上提。脖子的肌肉由于猛烈的扭曲而青筋突暴,脸也歪了。阿柴还是抓着我的下巴使劲朝上提:“想舔吗?”   我在无意识中点点头,只感到阿柴的话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上半身已被提起,双手便会乖乖地去解他的皮带。阿柴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绞脖子的力气很大,让我觉得自己要被杀死。阿柴一直是在背后干的,大概是在当心我的背。干完后,他还是一直在看我的背。   戴上胸罩,背上疼痛不已,只好解下,直接穿上了连衣裙。阿柴还是赤着膊,怔怔地看着我。我想把刚才擦过精液的餐巾纸丢掉,正在找垃圾箱,传来了轻微的声响。阿柴也听到了,满脸惊讶地朝外面的店堂望去。   “有客人?你没锁门呀?”   “忘上锁了。不过,门外挂着‘停止营业’的牌子呀。”   阿柴这么说的当口,门推开了。   “路易,怎么样啦?”   “喔,刚刚结束。你,不是在打工吗?”阿柴脸色发白,神情冷冷地回答。真是不敢想象,阿马要是早来十分钟,会是个怎样的局面。   “我和店里说便秘,请假早退了。”   “你的工作,能因为便秘而半途而废?”我耸耸肩膀问道。   “店长很生气,但也没办法。”我的口气明显地透着责怪,但阿马却憨笑着这样回答。我偷偷地将手里的餐巾纸藏到了床单下。阿马看了我的纹身,嚷着:“啊!好漂亮呀!”向阿柴道了谢。    “我说阿柴呀,你可没对路易有什么非礼的行为吧?”   “甭担心啦,我对这种精瘦的女人,不会有兴趣的。”   阿马刚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马上又 “啊……”地傻叫起来。我被背后阿马的叫声吓了一跳,阿柴也皱起眉头,样子像是在问“怎么啦”。   “龙和麒麟,怎么没有眼珠呀?”   我摸摸胸口,吐了口气:“这是我要求的。”   阿柴也作了同样的说明。“原来如此,”阿马重重地点点头,又傻乎乎地说,“可是我身上的龙有眼睛,怎么不飞走呀?”   我拍了一下阿马的头,将连衣裙的纽带结在了肩胛上。   “暂时不能洗澡,淋浴也不要直接冲到背上的画。用毛巾擦身子时,不能太用力。另外每天要消毒,一至二次,消毒后要涂上防护油。再就是不要多晒太阳,一星期左右会结痂,但不能搔。等到痂脱了,身子光滑了,肿也消了,便可进行第二次手术。总之,痂完全脱落了,就和我联系。”   阿柴这样说着,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头。“知道了。”不知何故,我与阿马竟会异口同声地回答道。阿马邀请阿柴一起去吃饭。“时间还早,吃不下东西。”阿柴很干脆地谢绝了阿马的邀请,于是我便和阿马两人离开了“Desire”。回去的路上,我使劲地扭着脑袋看自己的背心,发现龙和麒麟透过连衣裙竟然隐约可见。一旁的阿马则表情复杂。干嘛呀?我投去不满的一瞥,他的目光便从我脸上挪开,嘴巴闭成个“一”字,闷声不响。我也有些生气了,赌气地加快了步伐。突然阿马抓住了我的手腕,抢上一步和我并肩走着:“我问你,为什么穿连衣裙来呀。脱了这衣裳,不是只有一条内裤了吗?”   如此傻头傻脑的提问,我不由怒形于色。阿马神情愤恨地脸朝着地面。   “穿了连衣裙,纹身后比穿T恤舒服。”我这样解释道。俯着头的阿马依然不作声,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腕。就像得到了信号,我一下子站住了。他总算抬起脸看我了。   “不近人情吧,我?” 阿马用木然的神色问我。看着他,我产生了近似同情的心情。不管何人,只要是为我不顾一切的,我总是会产生感到无地自容的心情。   “有一点。”   阿马木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我刚回以一个微笑,他就趁势猛然地抱住了我,也不管是在众目睽睽的大马路上。   “讨厌不近人情的男人?”   “有一点。”阿马拥抱的力量更大了,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对不起呀,我心里明白,可我实在太爱你了呀。”   总算放松了对我的拥抱,阿马眼睛充血,就像饿狼一般。我抚摸他的头,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傻乎乎的笑,我们重新迈开了回家的步子。这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阿马则出人意外地显得很高兴,一直陪伴着我。从发生那个事件以来,一个月快过去了。但阿马依然在我身边。不要紧了,没事了……我自己安慰着自己。舌头上的饰环戴上了。纹身完成了,蛇舌完成了,那时我又会想些什么呢?在平常的生活里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改变的东西,我靠自己改变了。也许会有人说我是在违背上帝,也许会有人说我过于任性。我的人生是无所有、无所忌、无所咎的。我的未来,我的纹身,我的蛇舌,肯定是无意义的。   纹身手术进行了四次,终于大功告成了。从构思图案开始花了四个月时间。阿柴每做一次纹身都会要和我来一次。最后一次手术做完,他破天荒地自己动手擦了留在我肚子上的精液。他用一种缓缓的口气望着屋顶说:“我再也不为别人纹身了。”我没有理由阻止阿柴,只是默默地点上一支烟。   “真想和阿马一样,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这和为不为别人纹身有关系吗?”   “就是人们常说的重新做人吧?完成最高艺术的麒麟纹身了,其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吸引力了。”阿柴用手摸着自己的头叹息道,“也许是不可能的吧。我这个人老是在想干别的各种,你别往心里去呀。”   阿柴上身裸露,手臂上麒麟露出君临此间的锐利目光,睨视着我。   我背上的龙和麒麟结了最后的痂,又完全脱落了,彻底成了我的所有。所有,这是个很好的词眼。我欲望很多,希望立即把东西占为己有。但所有这个词眼是悲哀的。东西到了手,就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了,到手前的兴奋和欲望也消失了。想得发疯的服装也好,拎包也好,得到了便马上降格为收藏品之一,用个两三次就没什么稀罕了。结婚就是对一个人的所有吧。事实上,即使不结婚也一样,处得时间长了,男人也会粗暴起来。有句俗语说:钓上来的鱼,是不用再给它鱼饵的。可是,不给鱼饵,鱼儿就会死去,或者就是逃跑的。所有这玩意儿,实在是件意外的麻烦东西。可是人都是想所有人或东西的。一切的人都兼备M或S的要素吧。只有在我背上张牙舞爪的龙和麒麟已不能离我而去,相互间决没有背叛的事情,我们是不能背叛的关系。看着镜子里没有眼睛的这两个畜生,我十分安心。因为它们没有眼睛,所以它们无法飞去别处。纹身前的10G饰环现在已经换到了6G,每加粗一档,我便疼痛得不想再加了。这一天我会茶饭不甘,这一天我会性情古怪,这一天我会自私任性,这一天我会巴望其他人统统死光。什么思考,什么价值观,统统都抛到爪哇国里了。   窗户外面的景色寒丝丝的。到了外面,空气里也透着干燥的气味。十二月已过了一个星期。对于我这样难得打工的人来说,星期天是没有感觉的。纹身手术以来也有一个月了。这段时期,我完全没有活力。也许是天太冷了吧。每天只是希望着快些打发光阴。盼望着明天快些到来,但却又没有具体的事情要干。本来这日子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我还是没有活力。早上起床,目送阿马出去上班,马上又躺到床上睡觉。有时打打工,有时和阿柴鬼混,有时去找朋友玩玩,但这些行动最终都一一变成了叹息。天黑了,阿马回来了,两人一起出去晚餐,喝酒,吃下酒菜,然后回家,再喝酒。整个的人就像浸在了酒里。见我无精打采的,阿马老是为我担心,强打起精神,连珠炮似地没话找话与我聊天,然而我的反应也是懒懒的。于是阿马便会突然哭出来,断断续续地发火,忿忿地说:“你到底怎么了呀!”见他这样,我有时也会生出小小的希望,想响应他一下,但我总是被一种自我厌恶感压得粉碎。总而言之,没有一点的光明,脑子里对于生活、对于未来完全是漆黑一团,虽然我很早就知道这样了。现在我能够更清晰地想象自己死在露宿的街头的情景,问题是我现在连将这想法付之一笑的勇气也没有。至少,在认识阿马以前,为了生活我还曾想过去土耳其浴室卖身,可现在除了吃睡我已一事无成,现在叫我与臭老头缠在一起,我是情愿去死的。作为想法,后者是健康的,但如果真的死了,健康也好,狗屎也好,都毫无意义了。这么看来,还是前者健康。不是有人说在性方面得到满足的女人更光彩照人吗?那不怎么健康也没关系吧。   饰环换上了4G。舌头渗血,那天不能吃饭,只喝啤酒充饥。阿马说换环速度太快,可我则急不可耐。虽说没人说我是癌症晚期,但我总觉得时不待我。确实,人生有时也必须只争朝夕。   “路易,你想到过死吗?”与平时一样吃了晚饭回家喝啤酒时,阿马突然这样问我。“时常想的,”我喃喃地回答道。阿马于是便怔怔地看着注满啤酒的杯子,叹了口气:“即使是你,也不允许杀死你的身体。想自杀,那时让我来杀。我不能忍耐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来摆弄你的身子。”   想起了阿柴,想到如果我想死,这任务应当交给谁。谁能让我死得痛快?明天要去一次“Desire”。这样一想,心头涌起了些许的生活勇气。   过了晌午,目送着阿马去上班,为了去见阿柴,我便化起妆来。我正想着化妆完了就给阿柴打电话,尖锐的手机铃声在这个瞬间响起。真是算好了似的,是阿柴来的电话。   “喂?”   “啊,是我,现在说话不要紧?”   “嗯。今天正想到你那里去呢。有什么事吗?”   “噢,是这样,是为阿马的事。”   “……什么事?”   “那家伙,七月份惹过什么事吧?”   阿柴的问题使我的胸口一下子闷起来。脑子里浮现起阿马打架的情景。   “不知道……怎么了?”   “刚才警察来了,查看纹身客人的名单,特别要纹龙的。也许不是阿马,我名单上从来只记生客的名字,阿马没记在上面,不过我担心会不会是找他的。”   “……不是阿马,他一直都和我在一起的。”   “我也这样认为,对不起呀。说是红头发的。阿马不是红头发吗?所以我才担心……”   “是吗……”我嗫嚅着,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心脏的鼓动震荡着全身,握着手机的手也微微地颤抖了。怎么办?向阿柴说老实话吧。说了我心里会好过一些,还可以让他拿拿主意。可是,能说吗?阿柴听了我的话,会不会去问阿马呢?阿马知道我看了那张报纸上的新闻会怎么呢?去自首?还是逃走?我每天在阿马身边,每天与他亲密无间,但我一点也猜想不出他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况且这是杀人嫌疑,是从未经历过的。成了杀人嫌疑犯,会有什么想法?对自己的将来,对亲密的人,对过去的生活,肯定会有太多的想法。然而,我却无法推测。当然,我自己是看不见未来的,甚至自己是不是有未来也不清楚,更没有离不开的人,生活就是沉溺于啤酒。不过,有一点则是心知肚明的,这就是我的生活应该一直与阿马在一起,他在我心里的分量是越来越重了。   “路易,别放在心上呀,我只是瞎想想而已,所以给你打电话。今天,要来我这里?”见我好一会沉默不语,阿柴用担心的声音说。   “噢,嗯。谢谢,今天就算了,以后找时间吧。”   “……还是来一次吧?我有话呢,对你。”   “那好……有情绪的话,就去。”   我挂断电话,在房里徘徊不停。脑子里乱极了。心情烦躁,就喝起酒来。打开一瓶与阿马约好两人一起喝的日本酒,端着瓶朝嘴里猛灌。味道出乎意外的好,看来日本酒十分对我胃口。只感到空荡荡的胃里积起了水分。一瓶四合瓶①空了,刚才化妆了一半,现在重新开始。化完妆,我拿起拎包朝屋外走去。   “你好。”   “……怎么啦,脸色这么苍白。”回头望着出现在门口的我,阿柴皱着眉头,惊讶地问道。   “心里烦吗?”阿柴又苦笑着追问。我也报以苦笑,踱到柜台前。收银机边点着的熏香一下扑鼻而来,差点吐了起来。   “不是开玩笑,你脸色很不好呀。”   “什么不好?”   “上次见面是几时呀?”   “两星期前吧。”   “你这段时间,瘦了几公斤呀?”   “不知道,阿马家里没有体重秤。”   “你可是瘦得令人害怕。脸色也不好,浑身的酒气。”   借着商品架上的镜子照照自己,果然,镜子里的我活像一只小蜻蜓。太吓人了……我自己也这么想。失去了生活勇气,人就会变成如此模样吗?想起来了,最近这段时间,我光是喝酒,吃的只是些下酒的小菜,不记得认认真真吃饭是几时的事情了。我也感到自己可怕起来,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阿马不让你吃东西?”   “他倒是‘多吃点、多吃点’,啰嗦得烦人。不过,我光喝酒就行了。”   “你这样,还没自杀,就会先饿死的。”   “自杀?我才不干呢。”我这样说着,擦过阿柴的身旁进了里屋。   “我去买点什么,你想吃什么呀?”   “好啊,买啤酒来吧。”   “啤酒,冰箱里有哇,别的不要吗?”   “阿柴,你杀过人吗?”   阿柴一瞬间盯着我。他目光尖锐,我感到被刺得浑身疼痛。“……这种事嘛,”阿柴嘀咕着抚摸起我的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伤心,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是怎样的心情?”我追问着,泪水像断了线一般,声音也颤抖了。   “很开心的呢。”阿柴的口气就像有人问他洗澡舒服不舒服。看来我这话是问错人了……我心里有些后悔流泪,嘀咕了一句:“是吗?”   “脱衣服吧。”   “不是说去买吃的吗?”   “看到你的眼泪,我神魂颠倒了。”   我脱去了外衣,然后帮阿柴脱衣服。他今天难得地穿着雪白的衬衣,下身是一条灰色的料子裤。我为他解开了皮带,他便一下抱住我,将我按到了床上。他俯视的目光依然冰冷,我的下半身开始有了反应。我不是巴甫洛夫的狗……阿柴用他的手指抚弄着我全身的肉,我发出痛苦的喘息。每干一次,我都感到他手指的力量比以前更大。这也许是他爱的证据吧?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我会被他杀死的。   “你,不想嫁给我吗?”完事后,我仍然躺在床上,阿柴坐在我身边,点上烟问道。   “刚才电话里,你说‘我有话呢’,就是这句话?”   “这个嘛,阿马不是你适合的人,你呢,也不是他适合的人。怎么说呢,不平衡,你们在一起。”   “所以,你要我嫁给你?”   “也不是,和这个没有关系。只是我总觉得该结婚了……”阿柴以若无其事的口气讲了古怪的话。总觉得该结婚了……这样的求婚方式,真是太含糊了。阿柴不待我回答,就下床穿了衣服,然后从写字台里动作利落地取出一样东西来。   “总之,我准备了戒指。”这样说着,他把一枚粗大的银戒指递给我。戒指宽宽的,几乎可以将整根指头套得只留出指甲。真是的……一股鬅客族味儿。做工倒是蛮精细的,手指关节处还能弯曲自如,我把它套在了自己右手的食指上:“你自己制作的?”   “哎哎,照着自己的趣味。也许不合你的胃口……”   “嗯,手艺不错。不过,太粗大了。”我笑了笑,阿柴也苦笑了一下。 “谢谢,”我道了谢,亲了阿柴一下。他的表情怪怪的,说了句“我去买东西”,便出了房间。我回想着他的话,不平衡,这是什么意思呢?世上真有平衡的人际关系吗?我浑身无力,思考起结婚的可能性。不现实。我现在脑子里思考的东西,眼前看到的东西,甚至手里夹着的香烟,都不是现实的东西。我感到自己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在观察着自己。什么也不可信,什么也感觉不到。我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活着,只有我在感到疼痛的时候。   阿柴拎着塑料袋回来了。   “来呀,吃点东西,哪怕是少一些,也得吃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炸猪排盖交饭和牛肉盖交饭并排放在我面前,“要哪一碗?”   “不要。啤酒,能喝吗?”不待阿柴回答,我起身去冰箱里取出啤酒,坐在了桌子边上的钢折椅上喝了一大口。阿柴怔住了,好一会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唉,随你怎样,我都行。你想好了,就和我结婚。”   “知——道——啦。”我鼓起精神大声回答,将一罐啤酒喝了个精光。   天黑之前,我踏上了归途。外面寒风呼啸。我到底能活到几时呢?总感到不会太长。回到家里,便马上将舌头上的饰环换成2G的。一刺入舌孔里,血马上渗了出来。痛得流出了眼泪。我到底为什么这样做?阿马回到家,马上就是斗嘴。我为了镇痛,又大口地喝起啤酒来。   这天晚上阿马没有回来。发生什么事情是一定的了。我们同居以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有我在,他肯定会赶回来的,他是个十分守信的人。碰到加班也一定会来电话,绝对没有如此整夜不归的。打他手机,也没有呼叫音,切换到了留言电话。我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眼圈发黑。怎么办呀!到底怎么办才好呀?阿马抛下我一个人,他到底在哪里干什么事呀?他到底在想什么呀?我有一种预感,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寂静之中消失。   “阿马。”没有阿马的屋里,回响着我干巴巴的声音。饰环已换上2G了,你快来为我高兴呀,蛇舌眼看要成功了,你快对我笑笑呀。日本酒我一个人喝光了,你一脸傻相地发火吧。   我终于从胡思乱想中振作起来,意气风发地出了家门。   “寻人表格,不是亲戚也能申请的吧?”   “啊——可以申请。”警察态度冷冷地回答,我心里不由来气。   “还有,申请时,带照片来。”   我不想回答,扭头出了派出所。我漫无目标地在马路上游荡。突然,我停住了脚步。啊……我心里又产生了一个不安。   “我还不知道阿马姓甚名谁呢。”我小声嘀咕着。问题太严重了,不知姓名,就不能申请寻人表格。我扬起头,急匆匆地朝前走去。   一脸死相的我,将阿柴委实吓了一跳。   “阿马,叫什么名字?”   “啊?什么事,这么急呀?”   “阿马昨天没回家,要让警察帮着找人。”   “什么?名字,你连他名字也不知道?”   “不知道。”   “住在一起的?”   “住在一起的。”嘴里说着,我已是泪珠盈眶了。   “别哭呀。名片呀,家信呀,平常总有吧。”我的眼泪使阿柴也紧张起来,他神情严肃地注视着我。   “他哪来什么名片呀。邮箱里也尽是些广告纸,从来就不打开的。”   “那么,昨天与平时一样去上班的吧?只是夜里没有回家?”   “是的。昨天上班去后,就没回家。”   “一天不回家,不用大惊小怪的。不要紧的。一天不在家不用这样慌,他又不是小孩子呢。”阿柴颠三倒四的安慰话使我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阿马与我住在一起后,从来没有不回家的,加班三十分钟,他都要打电话回家的。”   阿柴沉默不语了,低头看着柜台。 “所以说……”阿柴嘀咕着抬眼看我。我为什么如此焦急不安呢?我自己也不明白。是的,阿柴说得不错,一天不回家,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人是一定要找的,而且是越快越好。   “阿马,可能杀了人了。”   “就是那个警察说的流氓……?”   “是我惹的事,那天在马路上,那家伙戏弄我,阿马才打人的。可万万没想到会将人打死,后来看到报纸上的消息,也认为不会这么巧,只认为是别人的事情。会是阿马这……”   阿柴将我的手紧紧地握住:“求警察找人,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也许阿马是知道了此事逃走了。我们应该装着没事,才能使阿马更安全呀。”   “……可我担心他。他在哪里,在干什么,得不到他的消息,我心里难过。他不会一个人逃走的,要逃也会对我说的,他一定会带着我一起走的。”   “……知道了。我陪你去。”阿柴关了店门,陪着我朝警察署走去。阿柴熟练地填好寻人表格,又将一张阿马的光着上半身的相片交给了警察。   “你有这相片?”   “嗯?噢噢,给他纹身时拍龙的,是趁着高兴两个人拍的。”   “是叫雨田和则吧?”警察瞟了一下寻人表格说。我这才第一次听到阿马的姓名。原来不是叫阿马戴乌斯呀。如果再能见到他,第一件事就要质问他这个。这样想着,泪水又流了下来。我没法止住泪水,不由慌了手脚。心里很明白,但泪腺出了毛病,眼泪 “叭嗒叭嗒”直往外流。   “……你不要紧吧?”阿柴抚摸着我的头,我还是止不住泪水,只好低着头出了警察署,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哭。为什么突然不在了呢?我弯腰垂头,哭得厉害。不一会阿柴办完手续出来了。我的视线模糊了,拼命地用手抹,可泪水还是不断往外涌。我用大衣袖口抹泪,感到自己成了小孩。我们叫了辆出租车,回到阿马的家里。   “阿马?” 我在门口叫道。没有回答。阿柴在后面又抚摸起我的头来,帮我将又冒出来的眼泪擦干。进到屋里,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不由又哭了起来。看我伤心地哭个不停,阿柴坐在床上,像观察似的看着我。   “怎么回事啊!”我这样叫着捶地板,食指上那只阿柴送的戒指在地板上发出钝浊的声响。听到这声响,我哭得更厉害了。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把我抛下呀。哭累了,心里不由气愤起来。咬牙切齿的,下巴也有些痛了。“咔嚓”一声,嘴里发出讨厌的一声响,用舌头在嘴里一舔,才知道掉了一颗蛀牙。我将蛀牙嚼碎,咽下肚里。我要让它成为我的血肉。最好所有的东西都化作我,都融化为我,阿马也一样,也要融化为我,进入我体内爱我。如果不能在我眼前,就化作我。这样,就不会品尝如此的孤寂。你亲口说过爱我疼我,可为什么抛下我一人,为什么,为什么呀!   屋里回响着我刺耳的哭声。我打开我与阿马共同使用的首饰箱,拿出饰环。昨天刚换上2G的,这没什么稀罕,我心里想着,找出一只短的角型饰环,这是最粗的0G尺寸!阿柴在一旁看到,脸色变了。   “你,这可是0G的呀,昨天还是4G的呢。”   我不理睬阿柴的话,对着镜子除下2G。刚插入饰环,舌头顿时一直痛到最中间。我一口气推到里面。阿柴伸手想阻拦,饰环已经“噗”一声刺入了我的舌头。   “你,干什么呀!”阿柴扳开我的嘴,紧皱着眉头往里看,“伸出舌头来!”   我依言伸出舌头,鲜血马上顺着舌头滴到地板上,同时还有泪水。   “这饰环,赶快拿掉。”   我摇摇头,阿柴的神色非常严肃:“不能一下子加大尺寸的,我关照过你的!”   阿柴将我抱住了。阿柴抱我,这是第一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咕嘟”一声将溢出来的鲜血咽下了肚里。   “我,再换成00G,舌头就分开了。”我舌头僵硬的语言,就像阿马邋遢兮兮的笑脸。   “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稳过神来,发觉自己的泪水止住了。阿马看到我戴上0G,他会说什么呢?“太棒了。”他肯定会这么笑着对我说的。“马上就要成功了。”他肯定会这么鼓励我的。是的,他会为我高兴的。   我喝着啤酒,泪流满襟,等着阿马回来。阿柴一直看着我,一声不响。天又黑了,屋里朦胧起来,我的身子颤抖了。阿柴还是一声不吭,他打开空调的暖气,又为呆坐着的我披上一条毯子。舌头上的血止住了,泪水则断断续续地流着。我一会儿悲从中来,一会儿恨满胸怀,感情在激烈地起伏摇摆。七点了。平常该是阿马回来的时候了。每隔十秒我就要看一下钟,手机盖也连着开关了好多次。给阿马也打了不少次的手机,可老是关机留言的声音。   “哎,阿马打工的地方,你知道吗?”   “……啊?你,不知道他在哪里打工呀?”阿柴惊奇地看着我的脸。是的,我们之间什么都不了解的。   “不知道的。”   “是在旧衣店呢!你们俩真是彼此什么也不了解呀。这么说,还没跟他店里联系过吧?”   “嗯。”   阿柴打开手机, “咔嚓咔嚓”按了一通按钮,将手机捂在耳朵上。啊,是我呀。想问问阿马……啊?无故缺勤。昨天呢?……啊,啊。也没回家来过……还不知道……那好,有消息会马上告诉你的。   光听听阿柴的话,就知道没有任何关于阿马的消息。阿柴挂断电话,叹了口气。   “昨天和往常一样上了班回去的。今天无故缺勤,电话也没一个,店里的头头正在生气呢。他那店是我朋友开的,是我硬让朋友收留他的。”   我对阿马一点也不了解。直到昨天为止,我还以为只要知道自己看到的阿马就可以了。可现在,对阿马一点也不了解成了我的大麻烦。我为什么不问问他的名字和家庭情况呢?   “阿马有家人吗?”   “不知道。好像是单亲,听他说起过自己父亲的事情。”   “是吗,”我嘀咕了一声,又哭了。   “唉,先去吃些东西吧。我饿了。”   回答阿柴的,是我更大的哭声。平时总是我喝了一肚子啤酒,然后阿马嘴里叫着“饿死了、饿死了”,把我拖出去吃饭。   “我就在这里。你去吧。”   阿柴也不回答,起身去到厨房里打开冰箱。 “尽是些酒呀,”阿柴这么吐出一句,取出了一瓶盐渍乌贼酱来。就在这瞬间,他的手机铃响了。   “啊,来电话了。”我自己也吃惊,嗓音竟会这么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抓过阿柴的手机扔给他。阿柴一下接个正着。   喂?哎。好。是,是……是。明白了。马上就去。   阿柴关上手机,一把抓住我的肩胛,凝视着我。   “在横须贺发现一具尸体。不知是不是阿马,说是背上纹着一条龙,要我们去太平间确认一下。”   “……是吗?”   是的,阿马死了。在太平间里见到的阿马,再不是人了,而是让人称为“一具、两具……”的尸体了。作为人的阿马已经不存在了。看到现场拍的照片,我差点昏过去。阿马的胸口让人用小刀划出一道道棋盘形的伤痕,还有无数个香烟头烫过的焦痕。手上脚上的指甲都被拔掉了,全身裸露,阴茎上扎着许多线香一样的东西。短头发被一撮撮地拔去不少,渗着血。怎么说呢,总之是受尽了虐待倒下后才被杀死的。阿马是我的,却被人肆意虐待后杀了。我感到绝望了,这是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所没有的感觉。而且,阿马的尸体还要被解剖,还会被进一步分割。我忍无可忍,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作出相应的反应。我与阿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大概就是我一边想着今天要去阿柴那里玩,一边背对着他说的“你走啦”。我摇摇晃晃起来,阿柴好几次伸手扶我,支撑着不让我的膝盖跪到太平间的地上。是呀,我的未来还是漆黑一团呀!   “你要振作起来呀。”   “不!”   “你要吃点东西呀。”   “不!”   “你要睡一会才是呀。”   “不!”   阿马被发现后,我住到阿柴那里受他的照顾,每次的对话就是如此。话不投机……阿柴每次都只能咂咂嘴巴。司法解剖的结果出来了,死因是脖子被绞引起的窒息死亡。那么,阿马身上的所有伤都是他活着时受的。唉。不管怎么说,应该赶快抓住罪犯。比知道阿马怎么死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谁杀死了他。应该有不少线索的。我怎么也不能理解。阿马的尸体被发现时,我以为是让那个流氓的同伙干的,但看了尸体我却认为不对。黑社会流氓杀人,会在人身上烫香烟,在阴茎上扎线香,会留下这样明显的证据吗?他们杀了人,应该是将尸体沉入东京湾的。我不想见到那样的尸体,如果见不到,心里就有认为他还活着的自信。是的,阿马杀了那个流氓。现如今杀人犯自己也变成了尸体。阿马出的这件事,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杀人者和被杀者都死了。   我去参加了阿马的葬礼。阿马的父亲面相十分善良,对染着与丧服不配的金发的我,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在火葬场瞻仰遗容时,我没有朝棺材看一眼,也不想说再见。我在太平间里见到的那个阿马还活着,棺材里的是别人。除了逃避现实,我没有别的办法来使我的心得到些许的安宁。对阿马的死,我是如此的在乎,或许我真的是爱他的。   “什么时候能抓到罪犯呀?”   “这个嘛,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什么呀?难道我的话过分吗?”葬礼结束时,我紧紧盯着警察。   “路易,别说了。”阿柴制止我道。罪犯还在逍遥法外,人却被烧成灰了,我义愤填膺。   “什么呀?认为人家的话说得过分?有什么权利呀,你们这些家伙?什么东西,我叫你们抓犯人难道过分了?你们是认为阿马杀过人,现在被人杀了活该……你们都快些去死呀,大家都死了,这问题就全解决啦。”   “少说几句吧,路易。瞧你说的话,乱七八糟的。”   我当场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欺人太甚啊,都给我去死啊,混蛋东西啊。我语言的贫乏暴露无遗。太不光彩了。我自己也知道。太不光彩了,我这个人。   阿马死了五天,罪犯还是杳无音讯。我待在“Desire”。阿柴曾带我去了一次医院,我不想外出,阿柴看不下去,让我和他一起管着店。阿柴好几次心慌意乱地想将我抱到床上,见我被掐住脖子还是一脸苦相,就罢手了。脖子被掐住时,希望他快些将我掐死的念头已经抢在痛苦的念头前出现了。也许,如果我开口求他,他会真的将我掐死,可是我没开口,是难以启齿,还是对这世界还有留恋,抑或是我认为阿马还活着,我自己也无从解释。然而,我还活着。活在这没有阿马的无聊日子里,活在这连阿柴的爱都无法接受的日子里。而且,我连下酒菜也不碰了,半年前四十二公斤的体重,降到了三十四公斤。只感到吃了东西要拉屎太麻烦,尽量不拉。可是,光喝酒度日的我还是要排便的。这好像叫宿便。人的肠子里总是有屎的,阿柴带我去看的医生说。医生以稳重的语气告诉我,这样一直瘦下去会死的。他还劝我住院,这个阿柴拒绝了。围着我这样一个不能抱的女人转,阿柴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老老实实地遵照阿柴的指示办事,将标好价格的饰环装入塑料袋,放在橱窗里。阿柴将整个商店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他这样做,也许是想变换一下气氛吧。但认真一想,已是年关将近,寒意更深,圣诞节已在眼前了。他是打算搞除岁的大扫除吧。   “喂,阿柴。”   “你,好不好别这样叫我啦?”阿柴是以为和我关系很亲密了吧?   “我的姓名是柴田癸月。”   阿柴的公寓门口挂着名牌,他的姓名我是知道的。   “像女人名字吧,癸月。可不知怎的,别人都喜欢叫我阿柴。”   “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就叫我癸月。”   如此情侣间应该有的对话,我与阿马之间却从未有过。也许,现在才会留下遗憾。如果有过平常的对话就好了。家里人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名字,年龄。是的,在葬礼上我才第一次知道阿马是十八岁。他死后我才知道,和我好的是一个比我小的男人。我十九岁,比他大一岁。这种事情,本来应该在与他相识那天就讲的。   “癸月。”怪难出口的,我这么想着,但还是这样叫了。   “什么事?”   “这橱窗里都满了,放不下了。”   “噢,不用太认真的,隔壁的橱窗也能放的。硬塞进去也没关系的。”   于是我将各种饰环都塞进塑料袋里,虽然乱七八糟的,但塑料袋还是在橱窗里排好了。看到这些饰环,便又想起阿马。自从戴上0G的饰环后,疼痛已经消失了,可是我却没了换粗一号的念头。在没有人欣赏我的今天,我舌头上的饰环已经没有意义了。也许我本来是要与阿马一样将舌头中间切开,变成蛇舌的。只要再扩大一次,换上一枚00G尺寸的饰环,再做个切开的手术,便可以水到渠成了,然而我却失去了迈过这最后一关的激情。阿马不在了,激情也没了,现在我这饰环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又回到柜台里,坐在钢折椅上,仰头望天。什么也不想干。干什么和会产生怎样的结果,现在的我不关心。   “路易,你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想知道?”   “想知道,才问你的呀。”   “我的路易是路易·维登的……”   “想听你的真实姓名。”   “……中泽路易。”   “原来是真名字呀,你这路易。路易,家在哪里?父母亲呢?”   “我总是被人当孤儿,不过我是有父母的,现在好像住在埼玉。”   “嘿,意外。下次要去问候他们。”   为什么我被人当孤儿呢?双亲健在,可那个家与我没一点关系。阿柴看上去心情很好,打扫起了橱窗。我看着他忙这忙那,又度过了一天。   翌日,我没有去“Desire”,去了警察署。一大早警察来了电话,说有新情况,阿柴要照看商店,于是决定我去。我仔细地化了妆,穿上阿马喜欢的连衫裙。天太冷,我在外面披上了开衫毛衣和大衣。   “身上的香烟焦痕,全是薄荷型万宝路香烟烧下的。香烟上留下的唾液,我们也正在鉴定。还有插进阴茎的东西,是美国产的Ecatasy牌子的香,是一种麝香。”   这种事情查明白了有什么用呀,我又气不打一处了。阿马,我,阿柴,真纪,大家都是吸薄荷型万宝路的。查明白了一个香烟牌子,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种香,哪里都有卖的吧。”   “唉唉,这个嘛。不过只有关东地区有卖。这个,今天请你中泽小姐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警察的神色一瞬间紧张起来,“雨田和则是不是bisexual①?”   我怒火中烧。虽说那警察一个劲地向我解释说他没有恶意,但我还是恨不得用食指上阿柴送我的戒指划烂他的脸。   “你是说,阿马被强奸了?”   “……是验尸时知道的。”   我吐了口气,脑子里回想起阿马与我在一起的情景。他与我做爱总是单调的,没有一点异常,而且几乎每天都缠着我。他的单调到了令人讨厌的程度,不会有那种事。想一想阿马被别的什么男人强奸,我就反胃起来。   “我不这样想。我可以断言,他绝对不会有那样的兴趣。”每次和警察意见相左,我就用轻蔑的目光看着他们。我出了警察署,去“Desire”报告一无所获。我不愿去想阿马被强奸的事。要打比方的话,阿马不是只猫,而是大刀。他不会有那样的兴趣。   我推开“Desire”的门,对着正在柜台里吸烟的阿柴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不想对阿柴说阿马被强奸的事。阿马身上的污水留在我的脑子里就够了。   “毫无结果。”   阿柴也学着我的样子勉强地微笑了一下,嘴里喃喃道:“是吗。”自从阿马死后,阿柴对我变得温和了。言语还和以前一样粗鲁,但从神情和行动上我多次感到了阿柴的关切和温和。阿柴将我带到里屋,看着我躺上床,回店堂去了。我在床上躺了一会,迷迷糊糊地怕就此睡着,于是便起身去冰箱里取了一瓶廉价的红葡萄酒,对着瓶口喝起来。忽然又感到久违了的饥饿,于是又在冰箱里找到一只面包,咬了一口。发酵粉的味道差点让我把口里的东西吐出来。我放回面包,用力关上冰箱门,一只手拿着葡萄酒瓶,坐在钢折椅上,从拎包里取出化妆包,看着阿马送我的所谓爱的证据——两颗牙齿。牙齿在手心里骨溜溜地转。阿马到底追求的是怎样的人生呀?在没有阿马的现在,这两个爱的证据意味着什么呢?做这样的事,我到底有何需求呢?阿马去了我的手够不到的地方以后,我就经常这样看着这两颗牙齿。把牙齿放进化妆包一次,我就产生一次近似于绝望的心情。什么时候没了这个看牙齿的习惯,我就会忘了阿马。我把牙齿放进化妆包。这时,我的眼里映出了什么东西。写字台半开的抽屉里,有个细长的纸包。一瞬间,我预感到了最坏的结果。我拿在手上的,是Ecatasy牌子的麝香。我一下子站起了身子:“我去买东西。”   阿柴吃惊地问我“怎么啦”,我没回头看他,飞奔出店门,朝着“亚洲杂货店”方向一个劲地狂奔。   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阿柴的店里,阿柴很是担心地习惯性地摸起了我的头:“路易,去什么地方啦?真为你担心呢。”   “去买熏香,我,讨厌那麝香呢。”我不由分说地将抽屉里的那包麝香全部折断,统统地丢进了垃圾箱。   “这是椰奶香型的。”我将买来的香点上,插上香台。   “怎么啦,路易?”   “嗯,没什么。对了,癸月,你将头发留起来好吗?我喜欢长头发。”   对我的要求,阿柴只是笑笑。要是在以前,他一定会骂我啰嗦的。   “是呀,换长头发试试看吧。”   这天,我与阿柴一起回家,吃了一点饭。虽然感到恶心起来,但阿柴非常高兴,所以我没有吐。在床上,我一直依偎着阿柴,直到他睡着。屋里静悄悄的,我脑子里一直重复着呕吐的幻想。我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反复想象着阿柴强奸阿马、掐阿马脖子的情景。这种场合是阿马笑呢?还是阿柴哭呢?如果阿柴就是凶手,那么他掐阿马脖子时使的劲一定比与我做爱时掐脖子的劲用得更大吧。听着阿柴的鼾声,我起身到客厅喝起了啤酒,又拿出了阿马那爱的证明看起来。我在大门口边上放杂物的架子里找出一把榔头,用塑料袋和毛巾将两颗牙齿包住,用榔头敲碎。“通通”的钝音震动了我的胸口。牙齿被击成了粉末,我把它含到嘴里,和着啤酒吞进了肚里。只感到啤酒的味道。然而,阿马的爱已溶入我的身体,成了我的。   翌日,我们在“Desire”上班,两个人开店。那天我吃了阿柴买来的面包,虽然只是一点点。阿柴满足地望着我。   “喂,癸月,我有个要求。”   “什么?”   我脱了连衣裙躺在床上。   “真的开始了。”   我无声地点点头。阿柴将那机器?在了手中,是的,他要用那圆珠笔一样的机器为我背上的龙和麒麟纹上眼睛。我的龙和麒麟将会有眼睛,将会有生命。 “开始啦,”随着阿柴的言语,我背上产生了令人怀念的疼痛。以前纹身时,那时我到底为什么纹身?现在,我可以为这个纹身具有意义而自负。我为了拥有生命,给我的龙和麒麟纹上了眼睛。龙和麒麟与我一起有了生命。   “不会飞走吧。”阿柴在我背上边刺边说。   “也许会飞走的吧。”我吃吃地笑着,偷看了一下阿柴的脸。阿柴也许不会再与我做爱,但他一定会格外爱护我的。没关系,即使是阿柴杀了阿马,即使是阿柴蹂躏了阿马,也没关系。我背上的龙和麒麟已经生出了眼睛。它们正迎着镜子在看我呢。   商店打烊前,我一个人回到家里,取下舌头上的饰环,用十字线将舌尖还留着的肉扎住,绳子一收紧,一阵钝痛袭来,扎住的部分大约有五毫米,我打算就这样切开。我取过修眉毛的小刀,将十字线一下子割断。十字线像弹起来似的解开了,疼痛感立刻缓和了许多。我就是追求这个吗?就是追求这个难看地突然裂开的空洞吗?我在镜子前照照舌头,肉的横断面被唾沫濡湿了,闪闪发光。   第二天,明媚的阳光把我闹醒了,只感到非常口渴,只好起床去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冰透的水,连瓶喝了起来。水穿过了舌头上的孔,仿佛自己身体里开了条河,冰凉的水朝着我身体的下游流下去。   阿柴一会也醒了,奇怪地看着面朝镜子的我,揉了揉眼睛:“在干什么呀?”   “我嘴里有条河呢。”   “什么呀。噢,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呢。”   “什么梦?”   “过去的好朋友,全是晃屁股扭腰的,与他们约好一起去玩,可我迟到了,于是我的朋友和他的伙伴用歌来表示愤怒。五六个人围着我唱。一圈愤怒的歌。”   我看着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阿柴,心想,如果扩大到00G,河流会更加湍急吧。阳光太刺眼了,我稍稍眯起了眼睛。       ① 在此,问话者为了贬抑保罗,故意将他扮演的角色称为下流胚。    ② 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家经营墨西哥食品的连锁店。    ① 英文“滚?蛋”(fuck you)和“谢谢”(thank you)发音近似。    ① 一种宁心安神、促进注意力集中和加强自我控制能力的中枢兴奋药。    ② 美国最大的连锁药店。    ① 旧沙俄部队,长期与苏维埃红军作战,战败后很多人流亡国外。    ② 未经粉刷修饰的毛坯房。    ③ 原文为依地语Rebbe,也是拉比之意。    ④ 无酵饼。    ① 美国摇滚歌星,1929年7月18日生于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    ① 歌词大意为“那少年是谁?我需要尽快弄清他的身份。那少年是谁?我又来了,请告诉我他的名字”。    ① 法国语言学者、词典编纂者、哲学家(1801—1881)。《法语词典》为其不朽名著。    ① 日本诗人、童话作家(1896—1933)。代表作有诗集《春和阿修罗》与童话《银河铁道之夜》等。    ② 宫泽贤治早期童话《贝壳之火》中的主人公。    ① 天主教教派之一,约创建于公元529年。    ① 16—17世纪法国加尔文派教徒。    ② 作家(1923— )。生于西班牙马德里。后定居法国巴黎,1963年发表《长途旅行》。    ③ 意大利作家(1919—1987)。著有纪实文学《如果这也能称为一个人的话》和小说《元素周期表》、《猴子的扳手》等。    ① 布鲁诺 · 贝特尔海姆(1903—1990),奥地利裔美籍心理学家,以其在治疗情绪障碍儿童方面所作贡献而著称,著有《爱还不够》、《空虚的堡垒》等。    ① 约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4世纪的古希腊医生,被誉为“西方医学之父”,将医学从魔术和哲学中分离出来,把医德明确规定为《希波克拉底誓言》,提倡四体液说。    ② 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1798—1857)。实证主义创始人,也是实证主义在法国最大的代表,著有《实证哲学教程》(6卷)及《论实证精神》等。